“萬尸噬龍?”
“想必如此。”
“如那道人所言,鞏江非一般大川,乃大唐國運龍脈之一,普通葬術根本不能傷其毫發,唯集千萬冤魂大陰之氣,歷經歲月,水滴石穿,方可侵蝕其根基。而且布陣之人也著實高明,外設四象聚氣,內置陰陽鎖關,把方圓百里的陰煞之氣都匯集與此,以陰地為土,陰棺為木,陰雨為水,布數里陰尸大葬形成極陰之域,養極兇之煞。如此布局可堪稱極致,天時地利人和三者盡占,既能遮蔽天機,斷鞏江龍脈風水而不被發覺,又能為后局埋下一把刀子,隨時都能拿出來捅入大唐肺腑。如此手段,非同小可…”
“這得死多少人?”
“無窮無盡。”
絮叨細語在磅礴大雨下輕傳著,平平淡淡的恰似平日清談的家常,只不過清談之中似乎少了一抹了然于心的底氣,以至于無論怎么聽都像是話者對恐懼的一種掩飾。是真恐懼,但不能怪他,畢竟眼下景象實在太過于驚世駭俗,即便說是煉獄也毫不夸張,縱使夏尋早有預料也不由得心慌。
但,他并沒有停下,反倒被心中的恐慌無形地驅趕著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怕?”
“有點。”
“現在什么時辰?”
“未時一刻。”
“時間不多。”
“已經很近了。”
恐怖的情景使人恐懼,詭異的氣息,壓抑得路人幾乎窒息。
即使夏尋不說,其實墨閑也知道他們離峽谷的最核心地帶已經很近了。因為,那道極度危險的凝視已經讓他劍心繃緊到了極致,那是面對帝江時才有過的感覺。墨閑從來都不會對任何事物產生真正恐懼,他只是擔心自己的三尺青鋒,保不住身后的人。
尸海沉浮,猙獰鬼戾。
黑云雷動,風雨蕭瑟。
穹頂之上的濃霧凝聚成雷云,雷光閃爍仿佛舉手就能碰觸。
雨水變成了紫紅色,在厲風之中化作一片片刀子,鞭笞得人幾乎睜不開眼睛。地上的泥土,似乎已經不再是泥土,紫得發紅,紅得妖異,就像被尸血浸泡了無數年頭。水槽葬尸三里路,至此路人便已走到了盡頭,前面還有兩里路,但他們卻停下了腳步。
是不得不停…
因為,眼下景物的驚駭足以突破他們內心的平靜,而且前方已無路可走…
葬尸的水槽已經沒有了,無數赤身裸體的人尸就這樣被丟在地上。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具具慘白的皮肉隨意壘疊交錯,堆積數尺之高,縱橫數里,不知該說壯觀還是悲哀。君不見昏暗無邊之中茫茫一片慘白,還以為只是一頭頭犯疫的牲口被人所遺棄,殊不知那可全是人,人的尸體!
沒有表情,沒有神色,緊閉的眼睛宛如剛剛睡去。慘白的皮膚,恍如薄紙包裹著尸肉,隱隱透著紫紅色的經絡血絲。尸首重疊著尸首,無形之中的陰煞氣息,將方圓數里都化作了冰冷的恐懼。
何為尸海?
這就是尸海!
沒有澎湃的浪花,卻足以讓人真切感覺到無盡的驚濤巨浪!
驚濤翻騰,沖擊著礁石。尸海的最中央是一座四方祭臺,臺高八丈,黑石壘砌。每一塊石頭都刻有繁雜的梵文,猩紅色的幽芒由黑石的縫隙流出,絲絲縷縷纏繞祭臺上下,就像一團焚燒中的篝火,永不寂滅。高臺四腳分別鎮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四尊神獸石像,并且跪著兩頭東西。他們擁有人的外形,但巨大的身軀卻已突破人類應有的范疇。紫紅色的皮膚長滿腐爛的膿瘡,壯碩的肌肉就像一塊塊石頭粘連在一起,一對巨大的獠牙外露在嘴外,一根粗大的鐵鎖禁錮著他們的大腿,連接著祭臺。他們跪在尸海之上,面朝祭臺頂端,緊閉著眼睛,一動不動,但筋肉之間所肆意蔓延出來的暴戾氣息,卻足以證明他們絕非死物。
祭臺之頂,放著一副紅漆棺材…
“嘩嘩~”
“噌~”
磅礴大雨,永無止境。
在尸海之中濺起一朵朵水花,濺起再濺起…
長發凌亂,濕噠噠地粘在臉頰,水線由下顎傾瀉連接著黑衣。青鋒緩緩出鞘,劍鳴聲徐徐劃破暴雨的規律,淡銀色的氣芒恍如昏暗之中不滅的雷光,把這個昏暗的世界變得有那么些不一樣。
墨閑無話,唯冷漠的劍眉皺起一道決然,凝視著祭臺之上的那副棺材。
夏尋彎著腰桿用手逐個翻開擋在跟前的人尸,在尸體的胸腔、臉額、手掌,都分別用手按了按,細細地琢磨著,不緊不慢,像在找尋些什么。而留給他們的時間,真的已經不多了。未時再過一刻便是申,酉時一過太陽就會下山,待太陽下山之后這片峽谷便會成為什么樣大家都很清楚,那才是真正的煉獄,沉睡的靈魂都會在那時候蘇醒。但夏尋卻依舊是把時間浪費在眼下。因為,他腦海里的許多事情都需要有一個解釋理由,否則很多事情變便沒有道理了。而且,峽谷的路到了這里其實已經走到盡頭,剩下的兩里若再往前走便要踏過眼前這片尸海。
尸海鬼戾,生死有命…
“果然是他們。”
“找到了什么?”
“烈火教,薩字輩,第四代門徒…”
大概翻了有十多具人尸,夏尋似乎終于找到了他想要的東西。
那是一具被斬去一條手臂的人尸,與其他尸體最大的不同,是這具人尸的背后紋著一個太陽的圖案,和著一個“薩”字。用手指按了按尸體的胸腔,又按了按臉額,夏尋繼續淡淡地說道:“烈火教曾經是西域一旁門,二十年前其教主婆仁多伽受當今圣上重金,親率領教眾七千南渡大唐協攻岳陽,戰半月*慘敗,烈火教全教覆沒,無一生還。”話說著,夏尋停下手上的動作,重新站起了身子。看著眼前數里的尸海,他的情緒變得有些冰冷:“基本上可以確定,這片峽谷內的所有尸體,都是來自于當年在岳陽城戰死之人。他們被人以偷天換日的手段,從岳陽城轉移到了這里,當成了尸煞來養著。以修者之體成煞,其戰力足以勝過尋*旅。也難怪李常安有這么大的膽子,敢以芻狗之勢立旗。”
“這是李常安的手段?”墨閑冷問。
“是也不是。”夏尋道。
“是那三位的手段。”墨閑再道。
“只能是那三位的手段。風水布的陣,煉尸養的煞,還有…”夏尋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尸海中央,被猩紅色的幽芒所纏繞著的祭臺之上,更冷一絲道:“還有,巫祖祭的血…三位師叔祖聯手布局,確實足以震驚天下,但他們到底想要什么?”
問,似自問。
一個無解的問題。
墨閑給不出答案,而夏尋自個也給不出來。
問語無絮,就像是朝著眼下無盡尸首發問而去,然而一堆爛肉又怎可能給得出答案?冷漠的劍眉依舊決然,同樣是凝視著祭臺之上的那副棺材。墨閑越過了夏尋的問題,冷道:“東西在棺材里頭。”
“應該不錯了,我也能感受到那縷氣息。”
“不止一縷。”
夏尋搖搖頭:“意識只有一縷,是危險的那縷。還有一縷沒有意識,是我們熟悉的那縷。它們在強行融合。”
“融合?”
墨閑疑惑,問:“你的神識能感知到?”
夏尋又搖搖頭:“距離太遠,感知不到。但兩縷氣息既然都存在于那副棺材里,我猜測應是巫脈的融血鍛體術和煉尸術的一種結合。他們不單止要死者以尸煞的形式復活,還要讓尸煞擁有死者生前的修為,甚至更強。”
“牽強了…”
墨閑并不同意夏尋的說法:“尸非人,無魂無識,無法修行。”
“沒錯,所以才要融合。”夏尋淡淡解釋道:“你也可以把它理解為一種重生。棺材里那縷擁有意識的氣息便的重生載體,鞏江龍氣的極陽結合此處尸煞陰氣的極陰形成輪回,讓他的尸首得到滋潤而蛻變成為尸人,尸人就是重生的最初形態。你可以把這種雛形理解為是一個受傷極重的人,只是他已經不再是他,沒有靈魂,沒有意識,只有一副活著的軀殼,而另一縷氣息便是治療他的藥,一種可以讓尸人重新孕育出意識的藥。就好比我們路上所見的尸獸,陰煞之氣便是它們的藥,為它們重新孕育出了最原始的本能意識。而棺材里的那縷氣息很顯然是一種更高級的藥,否則我們不會感受得到,而與這樣的藥融合,尸人本體的意識無疑可以得到極大程度的完善。”
“龍風精血?”
墨閑的腦海里忽然冒出了這四個字。
龍鳳精血:生死人白骨之圣藥。年前夏尋命懸一線時,便就是服下了一枚由龍鳳精血煉制的丹藥才得以活命。時隔半年,龍鳳精血早已和夏尋融合為一體,讓他每一絲血肉都擁有了強大的恢復能力。這也恰恰就可以解釋,為什么夏尋和墨閑都對于另外一縷氣息感到熟悉與親切了。
因為,那東西就是龍鳳精血啊!
“沒錯,龍鳳精血。唯有這樣一種藥才能…咦,好像不對。”
“哪里不對?”
“我的思路好像錯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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