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鸞啼鳴,蒼龍睥睨。
寵辱不驚,閑看庭前花開花落。
去留無意,漫隨天外云卷云舒。
意識里的熟悉氣息指引著方向,領著來人兒走到了這里…
東廂房,小院樓,靜悄悄。
佳木蘢蔥,奇花爛漫,一縷清流,隨花木深處瀉于石隙。飛樓插空,雕甍繡檻,參差樓閣皆隱于山坳樹杪之間。俯而視之,見青溪瀉玉,石磴穿云。三兩鳥雀,靜觀幽巷來影。
一襲青衫飄逸,一件黑衣冷峻。
來的人已經在門前站了許久,許久。抓著螭龍門環的手掌遲遲不能落下,忐忐忑忑,仍舊思慮再三。
環看四周,小巷兩端隱約有人影晃動,頭上樹梢有鳥雀俯視,花木清泉潺潺,仿佛此間事物都在等待著螭龍門環敲響木門的那一刻。青衫在等,但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再說什么。門后的人也在等,雖然有些著急,但冷漠的脾性讓她也不可能在門被敲響前,先說出話來。
“……”
許久許久…
墨閑緩緩回頭求助般看去夏尋。
夏尋搖頭不話,甚是覺得好笑。刀山火海,墨閑不曾有過退縮,奈何如今面對一位讓自己魂牽夢繞多年的女子,卻遲遲不敢邁開一步,這想想都覺得好笑。想著想著夏尋也懶得再想了,忽然抬手抓著墨閑的肩膀用力往前一推!
“噠噠…”
墨閑順勢被撞到了木門上,手里握著得螭龍門環也隨之擊打上了輔首,發出沉悶的敲擊聲響。墨閑頓時臉色一白,狠狠地瞪去夏尋一眼。
夏尋泯嘴含笑不語。
“嚓…”
沒多久,木門后頭便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很快地木門就被人由里而外地推開了…
勝雪白衣,道袍一襲。
神態俊冷,明眸皓齒。
頭戴蛟龍回日道冠,兩縷銀緞垂露腰間,膚色白膩,約六尺身段。開門者不是別人,正是前不久出現在山門武場上那道姑。她站在門后,冷淡地審視去門外兩人,期間不發一言也沒有任何表態,緊接著轉身就又走回到了屋內。
“額…”
墨閑顯得有些不知所措,但沒等他有想法,站在他身后的夏尋又是冷不丁地大力一推,再次把墨閑整個人給生生推過了門檻。
“誒卡~”
狼狽是有那么些,但總算是過關了。
兩人相繼入室再輕輕關上木門。樹梢的鳥雀拍翅高飛去,深巷兩端的鬼祟人影陸續由陰影中走出,細語稀碎,疑云叢生。是劇情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樣…
他們不是有仇么?
這是什么情況?
小樓內。
淡淡清香,悠久清純。
小樓里眼下只有一人。
花梨木雕成桌椅,鏤空雕刻著細致的花紋,木桌上擺著兩碗冷去的湯面,還有兩盤尚有余溫的餃子。靠近竹窗邊的案臺擺著幾張宣紙,擱著幾根毛筆,卻少了一方墨研。新掛的窗紗潔白如雪,隨窗外吹過的風兒悠悠飄動著。孤傲的少女靜恰地坐在窗旁的木椅子上,冷冷著審視著眼前這位呆若木雞男子。
墨閑很楞,全然不知所措。
自打走近小樓外的那條巷子時,他便就是這番模樣,而進屋以后便就更甚了。傻愣愣地光看著靜坐在窗旁的女子,似乎連呼吸都已經被他所忘記,更莫說臨行前夏尋教他的言辭。
傻愣又是許久,直到身后的夏尋實在是看不過眼,再輕輕推了他一把,墨閑方才楞回神來,抱拳生硬道:“在下岳陽七星院-墨閑。”
夏尋放下裝著筆墨的盒子,再同樣抱拳道:“在下東洲夏尋。”
薄唇微張,冷冷吐兩字:“墨言。”
女子的聲音很是好聽,似空谷幽蘭,亦如冬日和風,只可惜話太少亦太冷。兩字過后,吹起在冬日和風便就歇下了。此間小小的廂房,又回到了先前那般冷冷清清。墨閑此時的心思,夏尋已經猜不到。無話的空間,是那么的單調,眼下兩人如同出一轍的冷淡實在是讓他尷尬無比,總感覺自己今兒出現在這里根本就是一個天大的錯誤。只是不來都來了,他總不能甩手丟下墨閑獨自轉身走人。故無奈之下,夏尋只好指著花梨木桌上的湯面,生硬地幫襯著搬來話茬,道:“墨姑娘,這兩碗陽春面是師兄特地從城南帶來的,味兒上佳。是趁熱吃才好,若冷可就沒口感了。”
“……”
石落滄海,話亦多余。
話罷許久,無人理應。
如風吹枯木,蕭蕭瑟瑟。
夏尋頓時尷尬至極,他基本上可以肯定,在眼下這兩位冷漠男女的眼里,自己和空氣幾乎同等質量。被置若罔聞,頓時讓夏尋沒有脾氣,熱連貼冷屁股的事做一次就夠了,他可不會再當那傻子。夏尋走過兩步,搬開椅子,一屁股便坐下在花梨木桌旁,不再吭聲也不再浪費表情,就靜看這兩木頭人到底能鼓弄出啥子花樣,又能鼓弄多久。
其實吧,夏尋原本是打算上樓去來著。自他靠近這小樓三百丈距離時,他的神識便已經覺察到小樓里有兩人。還有一人就正在樓上。雖然樓上那位女子比眼下這位更冷千百,可至少夏尋還能與她叨叨幾句,不會尷尬。只是考慮到樓上是少女閨房,而且又有生死大仇在前,若自己不請自入違了禮數。所以,最終夏尋也就只好把這想法給作罷了。
“莎…”
半時辰…
樹影隨日光西照,逐漸移過窗臺。
宣爐里升騰的煙氣,悠悠裊裊,漸漸稀弱。最終還是沒能熬過時間的摧殘,燃盡了爐子里的紫檀香脂,化作一縷煙塵飄出窗外。寂靜無聲的氣氛,足足維持有半個時辰。墨閑就在那楞站了半時辰,名墨言的道姑也端坐在窗臺邊半時辰,夏尋都快要瞌睡過去咯。極致尷尬的場景,一直維持到就連樓上那位女子都看不下去…
“咄咄咄~”
忽然…
珠落玉盤,樓上像打碎了什么東西。
脆脆的聲響,如少女刺繡的針線,輕輕穿過寂靜的空氣。緊接著,一枚白色的小棋子沿著松木樓梯一路彈跳落下。碰碰撞撞,滾彈迸跳,最終調皮落到了樓梯口前,靜靜躺下。夏尋看去一眼棋子,隨即就明白樓上那位女子的用意。她的東西掉了,自然而然就是要人幫她撿回去。沒多想也沒多話,夏尋輕輕站起身,把木椅放歸原位,走過幾步拾起跌在地上的棋子,便直接走上樓去。
夏尋離開。
此間就此,獨剩兩人。
而緊接著,連這兩人也沒了…
夏尋前腳上樓,坐窗臺邊上的白衣女子后腳就站起身子,隨之推開木門,邁步走出小樓。墨閑不話緊跟在后頭,關上木門。在此期間兩人沒發一言一語,連個交流的眼神都沒有,是前腳跟后腳,仿佛早就約定好。約好定等夏尋上樓,他們就一走了之。
而事實,或許就是如此。
夏尋和樓上那位女子的存在,就好比兩根亮堂堂的蠟燭。小樓上下那么點地方,連棋子都能輕易地從二樓掉到一樓來,只要有這兩根蠟燭在,墨閑和墨言就別想有說話的余地,因為他們的事那都是私事。而夏尋始終靜坐在旁,于情于理,墨閑和墨言又不可能丟下他一人離去,更不可能將他和樓上那女子趕出小樓。所以說,棋子的掉落,夏尋取棋上樓,這前后兩者的關系,無論怎么看都像是一個被故意制造出來借口。一個讓墨閑和墨言可以名正言順離開這座小樓的借口。
“莎…”
小樓二層。
青衫扶欄上,白衣臥枕邊。
幾縷檀香猶可聞,四面蒼雪霎時冷。
岳陽一別仇未解,而今再見怨更深。
夏尋從樓梯慢步走出,神情平淡稍帶玩味,玩味之中略顯厭惡。在一片白茫的世界中,他聞著檀香,看著白簾后的身影,把玩著手里撿來的棋子。淡淡道:“你丟得有些遲喲。”
“我剛睡醒。”
“那你可真及時。”
“過譽。”
無情冰冷的嗓音宛似高山上的寒風,由白簾之后一刀刀地刮出。夏尋聽得就是一陣疙瘩。加之四周茫茫白色的紗海,便讓他不由得回想起上一次與這位女子相遇的情景。那一盤棋,那一劍穿心,是那般的無情無義,不講道理。
現在想想都使人后怕…
“你好像很喜歡丟東西。”
“……”
簾幕后的女子沒有回話,因為夏尋這話別有深意。
說的是上一回,在岳陽時候差點要掉夏尋小命的那個碎地的瓷杯。夏尋走過幾步,來到白紗簾幕前,隔著簾幕再次淡淡打量里頭的倩影,問道:“你是從哪知道墨閑這事的?”
慘白的眼睛,連瞳孔都是慘白色,女子同樣隔著簾幕看著外頭的身影:“元宵翌日,岳陽北野。”
“那有圣人結界,你不該看得到。”夏尋道。
蒼白的纖手從小桌暗格拿出幾張舊信箋,置于臺面:“許多時候,痕跡和情報都會比眼睛看得更真實和準確。”
“哦?”
夏尋稍有差異,隔著簾幕掃眼去案臺上的信箋。
所謂謀算不分家,同為道中人,夏尋很清楚在岳陽瀛水被帝江追殺時,墨閑曾遺留過什么痕跡。更清楚,憑著這有限些的痕跡來推演出墨閑身后的秘密,其中是有多大的難度。憑心自問,若換作是自己,夏尋恐怕也未必能做到這種程度。
“佩服。”
夏尋墊墊抱拳,爾后翻出夾在手心的棋子,轉去話鋒:“但佩服貴佩服,你丟過的東西,我都該還你的。”
“隨時恭候。”
“我能進來么?”
“脫鞋。”
話,一句比一句更有城府。
夏尋不多猶豫,后腳踩著前腳跟脫去帆布靴子。撥開雪白的幕簾,走入幕后…
白。
一個真正的白色世界,隨之展現在夏尋眼前。
雪白的鵝毛羽床,雪白的茶柜棋盤,雪白雪白的人和衣裳,沒有一絲血色也沒有一絲異色。除了陰影以外,她看起來就像一尊由素雪塑造的人偶,被安放在茫茫大雪之中。雪與人融合為一體,白得讓人打心底里發慌。白色的棋子凌亂地灑落在棋盤上,還有幾枚掉落于羽被之間,還有一枚掉到了白色的瓷杯里,被茶水靜靜地泡著…
夏尋看得有些迷糊:“你這下的是什么棋?”
“風水八卦。”
“哦…”
夏尋微點腦袋當即眀悟。
風水乃地相,八卦為天象,二者合一便是命算,算命之道也。
夏尋緊接著又重新打量去一番灑落在周遭的棋子。這回他看得格外細心,兩眼精光徐徐浮現其精彩的神色。看了許久夏尋也想了良久,方顯一絲驚訝:“白虎當頭橫禍,白龍墜地遭災。寒梅落孤潭,方圓雪飛霜。這可都是絕兇之卦呀。”
“……”
女子無話,靜坐靜看。
夏尋再考慮半響,不認可地搖搖頭,再道:“奇怪了。世事無絕,天數亦有漏缺,如此兇險之卦象居然沒有一線生機?這怎么可能呀?”
這時女子才回道話:“或許有。”
“在哪呀?”夏尋問。
“在你手里。”
蒼白的眼睛,悠悠移落夏尋的右手:“它就是此絕卦的一線生機。”
“額…”
食指摸上鼻梁,夏尋顯得有些猶豫:“可是它已經跳出方圓,不在你的卦象之中,哪能算入命理之中?”
“可它現在不是回來了么?”
“這也行啊?”
“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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