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晴,東南風吹西北,白云重重,陽光如柳。
辰時初,八千皇族大軍在七面黑金旗幟的招搖指揮下,再次兵分三路集結(jié)于魚木寨山前。數(shù)里戰(zhàn)陣,黑甲粼粼,恍如過江之群鯉,看不清細數(shù)。在朝陽映輝之下,黑甲顯金光,寒芒似烈焰,八千將士,戰(zhàn)意抖擻,精神奕奕。無需喝令擂鼓揚威,數(shù)里軍陣,八千軍將,無形之中所散發(fā)出來的威勢,亦足以將方圓數(shù)十里的鳥獸嚇得奪命奔逃!
東南風弱,西北風起。
隨風遙看天險魚木寨。
相比起山外數(shù)里皇族大軍的氣勢如虹,此時魚木寨內(nèi)的情景略顯蕭瑟與嚴峻。滾石堆砌成山丘,滾木壘疊成厚墻,酒壇盛火油擺成片。東西兩山擋箭雨棚之下分別駐守百數(shù)十名彪悍的北人將士,面對數(shù)十倍于己的敵人,他們絲毫沒有畏懼退縮的神色,嚴峻之中還隱隱含蓄著難以抑制的狂意…
“看來今天,是真得打了。”
“八千兵馬傾力赴戰(zhàn)。”
“大家都小心點吧。”
舞藤、舞蘭兄妹分列兩山頭,雷猛、墨閑分站東西山崖,遙遙靜望著數(shù)里之外。
按照夏尋與獨少所言,今日皇族大軍多半會傾全軍之力攻伐。此戰(zhàn)為真正意義上的首戰(zhàn)。無論于己于敵,此戰(zhàn)結(jié)果的成色都至關重要。對此夏尋給雷猛所下達的命令,只有一個…
守-死守。
拒敵頑守,不出魚木寨半步。敵將挑釁不可應戰(zhàn),大軍攻來亦要死守山頭各道,不能讓敵人漏進一顆兵卒。而且還要守得漂亮,殺敵為次,保命為首,負傷即刻下陣,絕對不會允許有人戰(zhàn)亡于陣前。此戰(zhàn)目的,只需打壓下皇軍鋒芒,便是一場大勝。
夏尋的話,說得倒是相當漂亮。
但看那漫山遍野如過江之鯉的皇族大軍,繁星與皓月增輝,這簡簡單單的一字“守”,可是重若萬斤啊。魚木寨里雖有夏尋、獨少坐鎮(zhèn),墨閑、舞藤、舞蘭等皇榜高手壓陣,但雷猛終究是無法完全安下心來,早早便將魚木寨大小防御安排、督查去數(shù)番,就連備守北山的近百收編考生,以及負責后勤的數(shù)十考生,都被他抽調(diào)半數(shù)至魚木寨中軍去,隨時候命,以備不時之需。
“阿尋,你真不打算去前方督戰(zhàn)?”
狗尾巴草高高翹起,迎風招揚著毛兒。
夏侯的道袍早不知道被扔哪里去了。兩手崩拳,露出一身小牛犢似的肌肉,領著百數(shù)中軍站在小徑外。他心里其實也沒底。就好比年前七星院遭劫,被純陽、問天聯(lián)手攻伐時的感覺。敵人的強大,讓他很難再升起那桀驁的痞子心態(tài)。
夏侯遠遠喝問來。
夏尋不置可否輕輕一笑,沒有作答。
和昨日一般,他今日依舊在北江邊上搭起爐灶,掌起勺子,做起菜來。只不過昨日料理的鮮美江豚,今日換作了油炸羔子。鍋還是那個鍋,油還是昨日用過的油。鬼鬼祟祟的賈豪仁,依舊若無其事地站在夏尋身后,卑躬屈膝地打著下手。
看著遠去這兩道各懷鬼胎的身影,白繡心中不由得生起一縷無法用言語描述的感覺。就好像一盤珍饈美味,配著隔夜餿飯被人擺上飯桌,使人不知是吃還是不吃好。
“哎…”
細思無奈,手捧著酣睡的小白豬,再瞟眼數(shù)尺之外的健壯背影,掀起一抹苦笑。
“阿彌陀佛,罪過。”
不遠處,一胖一小兩和尚傻愣楞地站在帥帳前。胖和尚油膩的臉蛋滿是虛汗,虛握的雙手忍不住微微顫抖。小和尚木納地看著山道外,喃喃念一聲佛號,慈悲不忍。
呼…
徐徐西南風,由山口小徑泄入山谷。
肅冷之中夾雜著絲絲戰(zhàn)火硝煙的味道。枯黃的草兒隨風盤旋起細小尾巴,徘徊在清肅的生息之中。小徑內(nèi),十數(shù)考生將最后百枚獸夾隨意安放在地,然后小跑回到寨中。熊熊烈火燃燒著堆滿木炭的鐵盆,挽至滿月的弓弦瞄準著山下,冷冽的目光凝視著遠方…
遠方。
“駕!”
皇族軍陣之中,名作孟廣的天策將領,一馬當先,闖出陣來。來到魚木寨山口三百余丈開外,手挺長槍,虎目仰天,霸聲喝道:“吾乃驪山天策-孟廣,汝等小賊誰敢出寨與我一戰(zhàn)?!”
“……”
暴聲喝,靜悄悄,唯回鳴冉冉。
等待許久,見自己邀戰(zhàn)無人敢應,孟廣更加挑釁再蔑聲喝道:“汝等小賊,真可堪無膽鼠爾!奈何我孟廣平生不殺無能之人。汝等只要乖乖繳械投降,我便可酌情讓你們碎玉離開,甚至歸順我軍。否則,待我軍攻陷魚木,汝等便唯有死路一條!”
“呱噪!”
“瞬!”
話剛完,魚木寨動東山頂上,突然射落一支疾箭!
孟廣毫不怯場,振臂揮槍迅速往上一撩,射來的疾箭當即就被鋒利的槍刃攔腰切成兩截,掉落地上。
一箭偷襲不成,東山巔上的北人沒再有輕舉妄動,而是從擋箭雨棚之下走出一名頭戴虎獸皮帽的鐵塔壯漢。壯漢手執(zhí)八尺精鐵大弓,遙遙指著山下孟廣,不屑回喝道:“小狗賊,別廢話,要打便來!爺爺我就在山上等你,你若敢來我就敢拿你狗頭當夜壺,燉你骨肉扔入江河喂魚蝦!你可有種呼?”
“哼,狂妄賊子。”
兩軍交戰(zhàn),比的是拳頭。
罵戰(zhàn)前戲不需多,點到即止。
孟廣似乎也不打算與那北人逞口舌之能,輕罵半句便振臂高舉鋼槍,鋼槍高指九天。身后皇族大軍,見勢明意,皆默契地繃緊弓弦,勒緊韁繩,握緊韁繩,暴喝殺三聲:“殺殺殺!”
暴聲震嘯如巨浪拍岸。
一襲猛颶風攜漫天殺機席卷八方。
先禮后兵話已盡,沒有再廢唇舌的必要。孟廣再一抖手腕,將鋼槍由長空劃落指向魚木寨,再次暴喝:“全軍聽令,馬陣沖鋒!”
“駕駕…”
“噠噠噠!”
話聲落,馬蹄聲嘯。
但見數(shù)百天策騎兵,隨聲由軍陣前列使出。他們每人手里皆執(zhí)十數(shù)韁繩,韁繩牽連十數(shù)匹卸鞍駿馬。繩連馬,馬連人,組成一道長槍奔雷陣,延連近里余,攜滾滾黃塵,便直奔魚木寨山口而去。
“弓箭手準備。”
“嗡嗡…”
東山上,雷猛反應極快。見千馬狂奔,即刻振臂高呼。東西兩山雨棚之下即時隨聲走出百十挽弓北人,繃弦成滿月,箭指山下。
而另一頭,孟廣也并未閑著,待數(shù)千駿馬全部駛出,他將鋼槍后挽,再肅聲數(shù)令:“鐵牢定軍,破風穿云!”
“喝!”
“蒼云擎盾,布列盾墻。”
“喝!”
“長弓出陣,循序強攻!”
“喝!”
“殺殺!”
數(shù)令出,萬軍暴喝齊動!
攻堅之戰(zhàn),盾與矛擊,一觸即發(fā)!
首當其沖是左右兩路各五百天策猛將,飛奔出陣!但他們僅僅只駛馬奔出兩里余,距魚木寨還有七百余仗時,便突然暴盛起橙紅氣芒,棄馬落地!化作猛虎千頭,繼續(xù)朝著魚木寨東西兩山,暴踏沖鋒!
同一時間,兩千蒼云盾甲,兩千挽弓兵士,共四千人緊隨天策鐵牢之后出陣,并迅速集結(jié)于魚木寨里余之前。黑甲的蒼云挺盾上護,紅甲的弓手躬身規(guī)避于盾內(nèi),他們兩兩成一組,百人成一陣,形成四十面四方堅陣一直排開!在黑鯉鱗甲一般的盾壁護衛(wèi)下,迅速靠近魚木寨的射程范圍…
“噠噠噠!”
“殺殺殺!”
“殺!”
“……”
而說時遲那時快。
兩軍交戰(zhàn),迅如風,急如雷,戰(zhàn)況瞬息聚變。
短短數(shù)十息,數(shù)千駿馬駛出,千余天策鐵牢勇猛沖鋒,四千蒼云弓手成陣,皇族大軍頓時徒然一空。而漫天殺機也被滾滾沙塵渲染成了一團團熊熊烈火,徒然燒向魚木寨。
居高俯視,萬軍沖殺之場景何其壯觀。身在其中者皆能深深感受到那無窮戰(zhàn)意的壓迫,與即將迎來生死一瞬的忐忑。
“駕!”
“放馬點火,撤!”
山口之外,最先執(zhí)令數(shù)千駿馬,首先奔至魚木寨五百丈范圍。馬上騎兵皆在這時紛紛從懷里拿出火石,迅速將捆綁在戰(zhàn)馬身上的禾草點燃,再迅速躍身跳落馬背…
“咡…”
火燒禾草,隨軍馬沖勢迅速燒成一片。
大火燒起,奔馬頓時驚慌長嘯!熱辣辣灼燒感,使得戰(zhàn)馬瞬間失控!前馬瘋起,后馬遂驚恐。馬蹄飛踏,驚聲嘶嘯,完全不需人手驅(qū)趕,數(shù)千戰(zhàn)馬便瘋狂飛奔,速度更猛三分!
“兄弟們,準備。”
眼看著數(shù)千駿馬首先進入魚木寨的射程范圍,雷猛毫不猶豫地就將高高舉起的手掌,狠狠揮下:“射!”
“唰唰唰!”
百數(shù)勁弓,放弦疾射。
疾箭如雨,由東西山射落,落入百數(shù)丈外馬群之中。排頭的數(shù)十匹駿馬,當即中箭倒地。后頭被烈火鞭笞著痛覺神經(jīng)的癲狂馬群,根本不存在被死亡威脅的恐懼,踏著同伴的尸首,就義無反顧繼續(xù)一頭沖向小徑!
馬尸踐踏成肉泥掩蓋黃塵。
烈火焚燒癲狂已將理智埋。
萬馬奔騰,勢不可擋,如洪水猛獸。東西兩山上,挽弓的北人們一箭射晚后箭再起,箭箭相連,形成一片片箭雨迅疾落下山崖。看是極具殺傷力,但箭雨所能取得實際效果并不明顯。畢竟魚木寨的人手實在太少,而發(fā)瘋的駿馬又實在太烈。百數(shù)疾箭一輪激射可殺馬數(shù)十,但馬群有數(shù)千,縱使站著給你射,你也得射上百十輪才能將奔馬殺得清光。
更何況,人家還有后援?
“定軍攻山!”
“鐵牢護盾!”
“御甲!
“沖!”
當魚木寨揮灑下第四輪箭雨戰(zhàn)馬百數(shù)以后,盛著滿身氣芒飛踏而來的千數(shù)天策鐵牢將士,便已沖破重重柵欄的阻擋,首先攀上東西兩山石壁。而在他們后頭,由蒼云盾甲與各軍弓手所組成的攻伐大陣,也逐步逼近了魚木寨兩百丈的射程范圍。
大戰(zhàn)剛起,當即迎來皇族大軍五路強攻。
東山統(tǒng)領全軍的雷猛雖有忐忑,卻也毫無懼色。他果斷后退一步,掃眼各方形勢,隨之就改換戰(zhàn)令,急聲喝道:“放馬過去,停止射擊。分兵前后兩路,臨兵在前澆灌火油,斗者在后取石攻陣。其余人等,接應候補。”
“呔!”
百十北人喝聲應令,東西兩山皆兵分兩路。
一路數(shù)十人迅速取來盛滿火油的酒缸,朝著攀山而上的千數(shù)天策鐵牢將士,當頭砸下!酒缸炸裂,火油迸濺,頃刻便將東西山壁涂染上一層油膩。攀山之將士即刻受阻,好些人更因不慎踩上火油,滑腳跌落,順帶著把身后數(shù)十鐵牢將士撞落下山。但這并不算什么,等待他們的噩耗還在后頭…
山壁澆油,雷猛隨手拿過火把,往下狠狠一扔!
“咚咚咚!”
“縫!”
“火攻來了,小心!”
“抗住!
“御甲護衛(wèi),御氣防衛(wèi)!”
“縫…”的一聲,烈火如海,頃刻將東西兩山山壁燒起!熊熊烈火,直沖九天,遠遠看去魚木寨東西兩山,頓成火山!焰火炙熱將空氣燃燒,聚起熱浪呼嘯,直刮去方圓千百丈。攀爬在山壁上的天策將士,霎時就成了火上螞蟻,被熏得一黑。
不過他們也確實夠強悍的。
驪山天策與雪域蒼云并稱為大唐雙龍,盛名之下必有其實。天策府兵布天下,主分傲血、鐵牢二軍。傲血挺槍策馬,極善沖鋒陷陣,可謂攻伐無雙。鐵牢棄馬定軍,極善頑守保命,內(nèi)外防御如鋼。而如今,正攻山的天策將士,便就是那由傲血變換的善守之鐵牢。
但見火海忽將,為首將領暴喝數(shù)聲,千數(shù)天策將士聚氣凝神,將外放之氣內(nèi)斂于鎧甲之外,如攀山之金蟬。八尺鋼槍身后背,七尺熊軀綻金光,金光如花兒朵朵,盛起的氣芒形成一面面圓氣罩保護他們的身體。雖炙熱的溫度及渾濁的空氣使得他們攀登之道困難重重,熱汗如水注不斷流涌,但他們攀登的步伐卻變得更加穩(wěn)重。五指攜罡氣深深嵌入山壁,一步一個腳印,穩(wěn)穩(wěn)朝著山頂逐漸靠近…
這群戰(zhàn)將,顯然和前些日子山口的六百鐵騎不是一個層次,是更強許多。看得出,漫山火海對他們所造成的傷害還是有限,至少在他們內(nèi)力被消耗殆盡之前,他們并不會因烈火而有所損傷。
“砸!”
“沖沖…”
“兄弟們砸死這群撲街!”
“咚咚咚!”
魚木寨山頂,前軍百十人倒油點火,阻礙鐵牢攀登。后軍百十人也沒閑著,眼瞧著遠處弓陣接近百數(shù)丈射程范圍,雷猛再數(shù)聲喝下,他們抱起巨石與滾木便一股腦地奮力擲出!
攻勢如雨,攻潮如浪。
滾木砸向下山崖,帶起道道火龍沖撞攀爬的天策鐵牢,雖難以造成傷害但也能給人以阻礙。巨石遠投,攜破風氣浪化做無數(shù)天外之流星,砸落四十方弓陣。這威力可遠比山上滾木來得瘋狂。百數(shù)丈外正要挽弓射擊的軍士直接被嚇退一步,而守護在側(cè)的蒼云盾甲則前走半步,盛起滿身黑芒高高舉起鋼盾,盾連盾,刀連刀,形成一面方圓里余的盾壁!
“咚咚咚…”
流星墜落,盾壁捍衛(wèi)。
巨石迸綻,滔天巨響。
無數(shù)巨石一時同墜,宛如天神在*,敲打起碎石漫天迸濺,灰塵滾滾飛揚。百石連攻的威力絕非常人可擋,但由兩千蒼云組建起的捍衛(wèi)盾壁卻牢固的出奇,漫天流星除了強行制止了他們的攻勢以外,根本沒給他們造成一絲傷害。
待第一輪落石猛攻過后,兩千蒼云迅速撤盾,兩千弓手隨之蓄勢完成,盛氣芒數(shù)尺往前一步,朝著九天即刻放箭疾射!
“唰唰唰…”
“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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