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狩獵時。
深夜有人訪幽林。
西,八百余里。
紅桃小林,烏黑一片,腐爛的桃木被枯萎的落葉掩蓋。唯一盞白紙燈籠發散著微弱的亮光,照耀去方圓數丈的地方。
兩匹壯碩的紅蹄烈馬默默低頭吃著草,一輛精致的寶藍輕車隨風帶起淡藍色的絲緞,在昏暗的林子里,就像是位仙子般舞動著自己的裙擺,輕輕飄忽。七百里外的兩方勢力或許都無法想象,自己的每一步算計和每一絲布局,其實都早已經落在此間人兒的眼里和耳朵里…
看破千里迷惘,洞徹千軍人心。
兩位異能奇才被余悠然機緣巧合所得,可謂如虎添翼。再配上她那能算盡天機的腦袋和無堅不摧的純陽劍陣,真不知道本屆國考之上有誰還能與她一較高低。
或許那襲青衫也不行,而今夜過后的皇族就更不行了…
“柏凌云調八百翰林儒士及二百御林軍離開皇族營寨,向西南而去。”
“夏尋令墨閑出寨向古梵傳話,時機已成熟,可以赴山來。”
“三百北人陸續上船駛離江邊,停泊于對岸。”
“孟光點八百天策傲血集結于林后。”
“尹天賜與柏凌云發生口角。”
“唐小糖命人發出密信…”
“……”
千里兩眼散發著幽幽精光遙望虛無黑暗,順風招耳不止微微抖動靜聽著空氣中的聲音。兩人沉著平靜的神色,恍如兩頭審時度勢的獵豹,潛伏在黑暗的幽林里。不斷從他們嘴里道出的言語信息,恰似一幅幅零零星星的畫面,在虛無之中,為傾聽者強行拼湊起一張浩瀚百里的沙場畫卷。將七百里外,以及更遠的地方之躑躅細末,以極其微妙的形式呈現于此間。
而該有的驚駭,卻并因旁觀而少去一絲…
因為看得到,也因為沒有迷霧的阻擋,所以看得更清楚,所以看得更心驚。馬車里的兩位女子始終不曾有過一句言語,或許她們是真的不驚。馬車外的少年男女則隨著真相一點點揭露,連嗓音都變得有些止不住的顫抖。擰著韁繩坐在馬車前的小道人道生,臉色更是變得精彩萬分。
“三百北人全數集結于江流集西岸。”
“魚木寨剩三十守兵囤于東西山,方青丘與賈豪仁同站于山崖,舞藤、舞蘭喬裝成考生混在其中。”
“孟光領軍首先出營,遁入密林…”
隨著局勢逐漸接近*,局面的變化也隨之變得極其緩慢,無論是伏局者還是被伏局者,知情者還是不知情者,都顯得謹慎萬分。而千里、順風的話語也逐漸低沉且間隔長久。
道生趁著斷話的空隙縫隙,忍不住把手中韁繩換取一手,側臉低聲問向車內:“小師叔。”
“說。”
“如果你身在局中,可能看破迷惘呀?”
“無疑。”
余悠然回答得肯定,足以見其自信。
道生想了想,再試探著問道:“如果你是柏凌云,你會怎做呀?”
“拔劍挾持李建成。”
“……”
瘋婆娘就是瘋婆娘,思維都完全與眾不同。
柏凌云為下臣,李建成為太子,一位下臣拔劍挾持一位太子逼他對自己言聽計從,此等瘋狂的行徑估計也只有余悠然這等瘋狂的人能想得出來。以至于,余悠然冰冷一話出口,霎時間就把輕輕淡淡的氣氛帶來了一陣極具瘋狂的冷意,冷得車外三人頓時哆嗦一震。
“呵呵…”
道生艱難地咧嘴尷尬一笑,猶豫道:“可…可李建成乃大軍統帥呀。”
“那又如何?”
窗紗輕撫,再吹出一陣冰冷的氣息:“統帥無能,禍害三軍。必敗之戰當以必死之心,方才能力挽狂瀾。只要此戰得勝,柏凌云便能順勢得千軍人心,名譽大唐朝野。屆時持軍心而挫帥威,李建成又能拿他如何?”
“……”
余悠然真可怕。
是瘋狂得可怕…
話瘋狂,但無疑是一針見血直擊要害。她隨手就將看似無解的死局,輕易化解。并將夏尋束縛在柏凌云身上的枷鎖,一劍斬碎。如果余悠然是柏凌云,那這一戰夏尋恐怕真得敗得體無完膚了。
可惜,柏凌云不是余悠然。
余悠然的瘋狂,源于無盡蒼茫冰雪所雕塑的仙行道場,無垢純凈。她不食人間煙火,不戀紅塵俗事,三千青絲化白發斬盡人性劣根,所以她可以無視去世間一切迷惘,做到無情無欲。而夏尋不行。夏尋雖被圈養在北茫深谷十數載,以磨礪心性。雖鯨吞天下經綸,通讀百家學說。但卻也被潛移默化地煉出了一顆謀者仁心,這從來都是他最大的缺陷。而柏凌云就更加不行了。柏凌云出身寒門,起步本來就與前兩人相距甚遠,縱使憑借自身超凡天賦與過人毅力入得翰林院,承得武儒所有道統,但世俗的規矩已然深深烙印在他心中,永生不可磨滅。所以他只能看到夏尋的謀局,而看不到夏尋謀局里的破綻,更學不來余悠然那般,敢肆無忌憚地拔劍指向李建成。
因為,這是身為人臣的基本規矩…
也叫皇權至上。
“駕!”
東南六百里。
密林荒野交錯,雄山峻嶺起伏。
快馬疾馳如風,灰白的身影一息百數丈如電光火石飛掠在黑夜。
“駕駕!”
數十里外,墨綠色的“唐”字旗幟隨風微微飄起幅度,昏暗的月色下映照著一道細長的倒影,滲透著陰森森的氣息。與行單只影的寶藍輕車不同,此處伏兵眾多。近千號身披蓑衣,頭戴斗笠的男女布列成三道長陣,隱藏于半人身高的草野當中。陰冷的風、陰森的氣、陰險的容色,他們就宛如伺機在暗處的狼群,耐心地等待著數百里外那兩頭猛獸爭斗的結果。
“御…”
灰白色的身影由遠處一閃而過,在數息內疾馳至伏軍之前。
馬上身著夜行服的男子,利索翻身下馬,面朝著為首的幾位同樣身著夜行服的男女低聲速道:“柏凌云領千人離開皇族大營,朝西南去,動向不明。孟光為先鋒集結數千甲士囤積于營寨之外,看樣子是要對魚木寨發起總攻了。”
居中的為首男子問道:“魚木寨什么情況?”
前者速道:“自方青丘從皇族大營回去后,魚木寨便再無動靜。由于四處伏兵甚多,我不敢深入寨內探查,但想必今日一戰已經使得魚木寨瀕臨崩潰,否則皇族斷不可能時隔半個便再次出兵。”
相比起六百里外那輛寶藍輕車的如臨沙場,此處的傳信顯得是那么的可笑。即探不出魚木寨內情,又探不出皇族軍中實情,更看不到隱藏于其中的洶涌暗潮,僅能憑著那大軍調遣的動向猜測大概。可真叫人心累呀。
“莎…”
為首男子兩手懷抱,深思片刻,爾后問去側旁妙齡女子:“小糖,你以為如何是好?”
被問話的女子,十七八歲,身材苗條,縱使月黑亦難以掩飾其漂亮憐人的容顏。女子亦深思片刻,說道:“跟著柏凌云吧。”
聲音如銀鈴很是好聽。
男子疑:“為何要跟著他?”
女子道:“我們此行志在傷敵不在殺敵。魚木寨乃鋒芒之所在,無論誰勝誰負都已經不是我們可以得益的刀口。柏凌云是皇族參謀又乃武儒首席,其舉動必暗藏深意,跟著他總沒錯。”
“我不明白…”
女子話罷,御馬前來的男子略有異議:“皇族如此勢大,我不明白你為何非要盯著他們不放。人家先沒朝我們動刀子,凈顧著攻打魚木寨,換言之也算為我們除一大患,而我們卻時刻伺機暗箭傷他,若弄不好把這頭猛虎惹惱了,我們必然得承受其怒火呀。難不成…”話者說著,語氣逐漸顯得猶豫:“難…難不成,你真的對他有意思呀?”
“你亂說什么呢!?”
“沒…沒我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你再敢胡說八道,可小心我揍你。”
“呵呵…你別著急別著急,我就說說而已…”
看得話者挺懼怕這位小女子的。
女子頗為不耐煩地看去話者:“該說的,來時我已經說過。天試之行,各方勢力數十,三甲只取兩千人。方寸之西,強者如云,最強者皇族,其次純陽,接著便是我們這些西域門府。待皇族攻陷魚木寨后,我們必然首當其沖迎其鋒芒。我們若不能居安思危,趁機削其兵銳,待日后交戰則必敗無疑。這般簡淺的道理,難道你不懂嗎?”
“……”
御馬前來的男子微微皺眉,他顯然仍不能完全信服女子所言:“可是…小糖姐呀。即便要削其兵銳也不該是這個時候呀,開考才沒幾天,各方勢力人馬都在虎視眈眈。如果我們真和皇族打起,恐怕會蚌鶴相爭,漁翁得利呀。”
“鼠目寸光之輩。”
女子蔑聲斥道:“夏尋乃鬼謀之后,其謀略如何無需我多說,你亦清楚。如此一個人,縱使只是單人匹馬亦能有萬夫莫敵之能。而今他挾天險領三百北茫悍士拒皇族大軍,皇族即便能強攻而勝,必然也會元氣大傷。如此戰機,我等不取更待何時?!”
一聲怒叱,即驚起一隅睡鳥。
御馬前來的男子默默把臉側去一邊,不再敢有話。
世界真的很奇妙。
有時候看不到太多的真相,或許還真不見得就是件壞事。好比眼下這位隱藏于草野中的女子,由于情報所限,她不知道北人服藥的事情,也不知道皇族軍中已起分歧,更不知道夏尋的心思。但她卻憑借著對局勢的理解,以及自己對夏尋、龍公子、柏凌云這些人的了解,硬生生地看破了一絲局勢的微妙。
雖比不得那些謀者的驚采絕艷,但在這英豪云集的國試之中,也算得上了不起了呀。
“小糖…”
“干嘛?”
“師兄想問你個事情。”
“說…”
“夏尋算是你說的蓋世英豪不?”
“滾!”
“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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