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

    日光清照，藍天一色。

    云霞早已抹去昨夜喧囂。

    “嘩啦啦…”

    方寸西，魚木寨東南三百六十里。

    江水滔滔不絕，如奔騰耗牛群一路傾瀉而下。堅韌的巖石如龍牙露出江面，激流之中小舟疾馳如箭，行船之人皆需小心翼翼，否則稍有不慎便得舟毀人亡。昨夜興奮已逐漸平消，此時小舟上的北人經(jīng)過數(shù)個時辰的歇息，終于勉強恢復(fù)了一絲精神。只是劃船的考生們已經(jīng)連續(xù)七個日夜沒有安歇，身子更加疲憊不堪。幸好有一場足以記入史冊的大勝在支撐著他們。即便他們不是主角，但想想自己的人生能參與如此輝煌的一道濃墨艷彩，無形中也能消除許多倦乏。

    這里離魚木寨已經(jīng)許遠。

    奔騰不息的墨綠江水，從魚木寨北江一路咆哮滾滾東逝。沿江兩岸的景色早已從密林山丘，變換成了懸崖山嶺。矗立于江河之中，眺眼四望，巍峨綿延的山岳，極少有高大的樹木生長，唯低矮植被吝嗇地點綴著山巖。險峰俊秀，急流洶涌，南岸不遠處的水域里自然形成一個浪高淵深的漩渦，“嗚嗚”的漩流呼嘯哀號著，凄楚嗡嗡，仿佛向來者述說著隱伏在暗處的危險。

    “尋少，醒醒…”

    連日所積攢的疲憊使人在稍有惡劣的環(huán)境也能酣睡。

    輕微的呼喊聲把沉醉于美夢的人兒喚醒。

    一睡醒來，天已大白，輕舟已過萬重山，昨夜的狼煙風(fēng)囂仿佛已被遺留在夢里，恍如夢幻泡影，過眼云煙。

    提手輕輕揉揉朦朧睡眼，緩緩坐起起身，再打量去周遭環(huán)境，問道：“我們這是到哪了？”

    獨少將毛巾用江水沾濕，隔著兩條小舟的空隙遞去給夏尋：“已經(jīng)到北望山嶺，還有三十里就是蠑螈地界，可以找個淺灘上岸了。”

    “哦。”

    夏尋點點頭，順手接過遞來的毛巾，將仍遺留著疲倦的臉頰細細擦洗。

    冰冷的涼意瞬間侵襲上心頭，很快就把夏尋思維里的渾噩清理去七分。

    待稍微精神，夏尋再掃眼看去附近疾行著的數(shù)十條小舟上。看著陸續(xù)被叫醒的北人們，他想了想問道：“昨夜可有什么異常？”

    獨少回道：“臨近早晨，東南兩百百余離外曾有六十道碎玉光芒陸續(xù)顯現(xiàn)，至辰時停息，估計是這附近勢力在搏殺。除此以外就別無異常了。”

    漱漱噗…

    夏尋想得比較謹慎。

    放下毛巾，拿過放在小舟暗層的木碗，撈起碗江水漱漱干澀的嘴皮子，再想去片刻才淡淡說道：“此距蠑螈已經(jīng)不遠，東南是融天嶺的方向，魚木寨昨夜才發(fā)生巨變，常人都會選擇消停靜觀。能在這個時候打起來的不是死敵便是強人，也有可與昨夜之事牽連。但愿不要是沖我們來的吧。”

    “但愿如此吧…”

    獨少顯得并不是那么自信。他掃眼正在負責(zé)劃船的數(shù)十考生，商量著謹慎道：“連日激戰(zhàn)，大家都疲憊不堪。這些兄弟也有很長一段日子不曾安歇了。精兵需養(yǎng)，到蠑螈澤我們還是保守點吧。等外頭的藥送來，大伙慢慢把傷勢養(yǎng)好，咱再作下步打算也不遲。”

    “恩。”夏尋點點頭：“我同意。”

    “所謂養(yǎng)兵千日用在一時，若無大事，咱就歇著吧。只是蠑螈澤地雖險但不宜安營，且離江河甚遠獵食麻煩，之前我交代的事你可都安排妥當(dāng)了？”

    “恩。”

    獨少也點點頭：“早就安排好了。都按你來時說的，在兩山山壁掘數(shù)十壁洞，半數(shù)囤積馬匹，半數(shù)放置和草，只要我們到那便能住上。而且這段日子我們捕撈上來的江魚都已經(jīng)做成腌肉，外加剩余的糧草我們也能熬半月有余。就是水源麻煩，你命我在附近找溪流，結(jié)果我派去的人硬是沒找著。近日夜觀天象，我也不見得有雨勢，日后若需打水恐怕得跑出個十?dāng)?shù)里路才成。”

    “額…”

    夏尋無奈沉下臉來：“這可就真麻煩了，日后想洗澡還得跑出十?dāng)?shù)里。”

    “不麻煩，不麻煩。”

    “額…”

    夏尋剛露出苦色，相隔著幾條小舟之外的賈豪仁遠遠地便喊話道：“尋少，你這事包我身上。日后你要洗澡便喊我一聲，我保準提前給你打好水回來。”

    “……”

    此時的賈豪仁，與昨夜神色可謂大為不同。

    笑容真切，絲毫不做假意。

    而原因則很簡單…

    因為他此時心中已然無憂無慮。

    昨夜夏尋領(lǐng)人沿江撤離魚木寨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修書一封使青鳥送出方寸。信中內(nèi)容就二個字--成事。而所成之事，便是他與夏尋的約定。昨夜賈豪仁之所以臨陣倒戈，實則也是被迫無奈。只因他在氨洲老家的老爹、老娘一家子十二口人，全部都被黃崎在數(shù)日前便遣人給拿下咯。夏尋當(dāng)時遞給賈豪仁一封他爹的親筆書信，見信即當(dāng)場淚崩跪地求饒。而如今萬事已成定局，夏尋履行了他的諾言不止，還將賈豪仁的家人全數(shù)隱藏到黃家的羽翼之下，以防皇族報復(fù)。這也使得賈豪仁再無后顧之憂，也就有了現(xiàn)在這般灑脫。

    思慮清談之際，輕舟似箭再過十?dāng)?shù)里。

    在一處礁石略少的淺灘，夏尋命人收拾行裝靠岸登陸了。

    由于昨夜行謀需要輕裝，而且也走得匆忙，所以除了連日腌制的肉食及兵刃以外，大伙連衣裳都沒來得及帶上幾件。以至于數(shù)十小舟靠岸，他們每人手上凈提著刀斧，背著一串串仍滴著油水的腌肉，瀟瀟灑灑地便就能走了。遠遠看去，這浩浩湯湯的數(shù)百人馬就像剛從那座山頭狩獵歸家一般，步伐間帶著疲憊但言語間卻有說有笑，頗有幾分趣味。

    只是，命運總愛和人開玩笑。

    他們很快就要笑不起來了…

    絕處逢生，逢生便是另一處絕境。

    他們不知道，其實當(dāng)他們踏入天試考場的第一天起，上天就將他們的命運與永無止境的爭斗，死死捆綁在一塊。他們跑不掉也躲不掉，唯有咬緊牙關(guān)，一拳一腳地把命運打倒在地。

    踏過它的尸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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