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器!?”
“他手掌的扇子是萬里山河!”
幻想破滅,真實回歸自然。
蠑螈澤的原本面目隨之呈現。
夏尋身后的北人與考生紛紛被眼前奇景所驚詫,奇幻之中還誤以為柏凌云手里的扇子,就是翰林院的那把鎮院神器。
“不是萬里山河。”
獨少定眼細看片刻,解釋道:“萬里山河向來由翰林院正掌管,這應該就是千里江山。和古梵手中的兩件圣器一般,柏凌云手里的扇子也是一件神器的仿品。但縱然是仿品,能有如此幻化萬千的神奇威能,也算得中品圣器。千萬不能小瞧。”
“……”
后頭人兒驚詫,前頭人兒亦驚詫。
北人與考生們被幻想破滅的神奇所震撼,夏尋則因幻想破滅后所顯露出的真容所驚出一身冷汗…
是人。
很多人。
隨眼望去,數里之外,蠑螈兩山之后的荒野山澗間此時幾乎全布滿了人。東一波西一戳,乍眼看下就有七八方人馬之多,其數量總和少說也有萬余之數,而且只多不少。在漫山遍野的伏兵之中,夏尋還看到了一輛他最不想看到也是最讓他忌憚的馬車。
兩匹烈馬牽寶藍輕車…
那是翰林院的馬車,余悠然就在里頭。
而那馬車之后還殺意騰騰地站著近千號人馬,看他們那架勢是隨時都能來上一波沖鋒的!夏尋想不明白,余悠然的老窩在徽山,離魚木寨將近有五六千里遠,如此遠的一段距離余悠然是怎么帶著這千號人馬給一夜跨過來的?
“怎…怎么會有這么多人?”
“……”
出乎意料是大出所料。
看得這數里外的陣仗,夏尋的腦袋一下子就沒轉得過彎來,迷迷糊糊。
“很驚訝對吧?”
“是很驚訝啊。”
柏凌云玩味笑起,說道:“呵呵,別說你驚訝,剛開始我也是驚訝得夠嗆。”
“昨夜四更我到的蠑螈澤,本以為已經是夠快的。誰知道余悠然的馬車,早就停在山里等著了。五更初唐門、大雷、千城山他們就前后腳到來。辰剛過剩下的龍堂、紅星、婆羅門那些牛鬼蛇神不知哪來的消息,居然也跑過來湊熱鬧。呵,當時我可心慌得很啊。畢竟昨夜一戰鬧那么大動靜,皇族損兵三千正處劣勢,傷重之虎群狼圍殺之的道理誰都曉得。只不過,幸好昨夜領兵之人是我而非公子,也幸好他們都是聰明人,深知拿下我這書生不單止不能影響大局反而還會惹惱皇族的利害關系,否則我這千號人馬可就成你的替死鬼了。但由此可見,你對他們來說是多大的威脅。”
夏尋稍稍皺眉:“我不信。”
柏凌云挑起眼皮,細細打量去夏尋一眼,疑問道:“你不信什么?”
“你就別在這里騙人了。”
夏尋道:“相較而言,皇族再孱弱也是頭猛虎。我不信他們會放著一頭重傷之虎不打,卻來打我這頭病貓。也不信那些牛鬼蛇神無緣無故就敢跑來劫殺。如無意外,你我相爭無論誰勝誰負,都免不得漁翁得利。我們都跑不掉。”
“……”
柏凌云聞言即顯詫異,但隨之就釋然。
所謂明人不說暗話,夏尋的眼睛可不是那么好蒙騙的,柏凌云區區三兩花言巧語又怎能使他信服?
“看來什么都瞞不過你。”
柏凌云沒再做任何解釋,直接就承認續道:“那我也不瞞你說,確實就是如此,他們主要還是為我而來的。但我無所謂,而你有所謂。在你來到這里前,我就已經跟他們承諾過,這一戰的頭仗由我來打,我贏則殘兵碎玉,我輸則他們再攻。所以,我已經無所畏懼。倒是你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而已。”
“……”
話道收尾,柏凌云忍不住清淡笑起。
反之,夏尋則無奈地癟下了嘴皮子。
面對再強的敵人他都少有這般無從下手的心情。因為敵人再強,也都會有所畏懼。只要心有畏懼,圣人都會暗生弱點,有弱點一切都好說很多。怕就怕那些不要命的。比如此時的柏凌云。他壓根就是拿著命兒來跟你玩刀子,不求拿你命,只為捅你一刀就算萬幸。這般狠人,可叫夏尋如何算計呀?
“玉石俱焚這一手,你玩得可真無恥。”夏尋淡淡道。
柏凌云似乎已經猜到了夏尋想要說的后話,無所謂地挑一挑眼皮,道:“別跟我說這些道理,沒用的。樹無皮死,人無皮強。你的謀略遠在我之上,若以常理與你對局,我深知毫無勝算,故只能這般無恥。無恥則無敵。”
“無恥無敵…”
“對。”
“……”
柏凌云倒是夠坦蕩,明明白白一番陽謀使來,卻使人挑不出丁點毛病。
“是啊,你說的在理…無恥往往比計謀更能讓人頭疼。”說著,夏尋稍稍轉去話風:“但既然你自知謀略不如我,便該知我要將你拿下不過彈指間的事情。難道,你舍得讓翰林院的師兄弟,成為此間孤魂野鬼嗎?你可別忘了,我的手上可是已經染過血的,殺百人和殺千人萬人對我來說亦不過數字爾。若真將事情做絕,我可不會心慈手軟的。”
“呵呵…”
柏凌云平平一笑,他應該早已料到夏尋會有此一番威脅。看眼夏尋身后的北人考生們,柏凌云略顯含蓄:“你這話,未免太猖狂。在魚木寨你還能負隅頑抗,離了魚木寨我想你的手段應該就只剩下那幾百顆血丸子了。但我以為,縱使北人再嗑藥一回也不可能發揮得出昨日之戰力,更甚至會導致無法彌補的創傷。故此,縱使我會一敗涂地身隕荒野,你的人絕對會有一大部分與我陪葬。況且,我篤定你不會再讓他們嗑藥,你不是那般狠人。所以即便你的手已染血,其實我也不懼。”
夏尋神色漸狠:“那你試試。”
“不試,我怕死。”
柏凌云想也沒想,直接搖頭認慫:“我是讀書人,出身寒門向來怕死,比不得軍中武將動不動就操刀子開口子。我好不容易才熬到翰林院首席這可以出人頭地的位置,就更加怕死了。所以你別挑釁我,你再怎么挑釁,我也不會跟你玩命。”
“不玩命,你還想跟我玩什么?”
“玩棋。”
“棋?”
柏凌云用手指點了點放在兩人之間的象棋棋盤。
“我師出翰林院,可代表本屆武儒道統。你手持問天薦,便承載了文儒意志。南北儒生之爭,已有千年歷史。每回國考都必有番文爭武斗才能方罷甘休。今年必然也不能例外。所以來時我便已思量,故從藏經樓特意取出這副象棋。這副象棋名秋殤,乃三十年前國考天試時曹仁軒與艾秋對局所用,故此得名,已封世三十載。如今,物是人非。艾秋早逝,曹仁軒已貴為問天閣主,經典之局,舊人難以再續,此實為人間一大憾事。但天公有意成人之美,讓你我于此相遇。也正好可以借此機會將斷弦再續,亦可有傳承之意。你看棋戰可好?”
夏尋想了想,把右手食指緩緩摸上鼻梁,習慣性地思慮片刻,問道:“如果我不愿與你對局,你打算怎辦?”
柏凌云道:“你會愿意的,所以我從未想過怎辦。”
“你又知?”夏尋問。
柏凌云道:“你我心知。”
“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你我都不希望自己手足拋尸荒野。所以你很清楚不動刀兵,便是解決事情的最好方法,而且也是你最希望看到的結果。”
夏尋沒做解釋,兩手一攤:“這么說,我是別無選擇了?”
柏凌云道:“正是如此。”
“……”
雙目相對,互不退讓。
夏尋知道自己這回是真遇到個難纏的對手了。
柏凌云是正人君子,在某種層面上說他甚至比夏尋更具有君子的風度,即便行謀也是堂堂正正。他說要以棋局爭鋒,這里頭明擺著告訴人是有坑的,可他卻連坑上的稻草也不鋪墊一層,直接拽著你的身子就一塊往下跳。
如此堂堂正正的陽謀,就連夏尋看來,都不得不為之敬佩三分。
對視良久,夏尋無奈地搖搖頭:“穿鞋的,凈怕這光腳丫子,遇到你可算我大倒霉。”說著,夏尋稍轉話風問道:“你的棋藝很高么?”
柏凌云謙虛道:“翰林院善兵策,象棋也是我長項,但肯定沒你高。”
夏尋也不謙虛,道:“既然沒我高,如何敗我?”
柏凌云微微笑道:“我說了,我根本就沒想過能贏你。而且,你也該知道我在想什么。所以都到這個節骨眼上,你就別用那套激將法來勾引我的戰意了。這對我無效,也只會讓你徒勞唇舌,浪費你我的時間,此般無味更無趣。”
“……”
夏尋的心思被一言道破。
眉宇間的無奈不由深陷三分。
眼前這對手著實棘手難纏,水火不侵,軟硬不吃。
夏尋無奈問道:“那這盤棋該如何下?”
“嘩噠噠噠…”
“棋戰兵略。”
柏凌云將帶來的抹布袋子解開,再倒出里頭的三十二枚紅黑棋子。隨后把棋子逐一擺放在棋盤之上,解釋道:“棋盤為沙場,棋子為將士,此為棋戰。天啟為十數,沖天為二數,聚元以下修者皆為一數。將所有將士歸于棋局,便為戰局。局中每枚棋子皆納二十數,便為你我之戰將。棋亡則將亡,將亡則玉碎,帥亡則全軍覆沒。”
“撲街!你玩野吖!?”
“哪有這樣下棋的!?
“……”
這頭柏凌云話罷,后頭道上夏侯聽得規矩頓時燥起。提手指著柏凌云便放聲喝罵道:“吃一子就將亡玉碎,即便阿尋能全盤完虐你,你也能吃他三五兵卒,你他娘擺明就是坑人吖!撲街!”
柏凌云聞聲稍稍抬頭,目光越過夏尋看向夏侯,然后頗為調侃地回喝道:“夏侯,你說對了!我擺明就是在坑人!但這個坑你們不跳也得跳,你就那后頭慢慢罵吧!夏尋昨夜不說了么,你罵我再慘,也傷不著我半根毫毛,我無所謂。”喝話罷,柏凌云沒再理會夏侯,轉眼看回夏尋,玩味笑問道:“你說是這道理不?”
“……”
夏尋很沒脾氣。
頭也沒回,提手便朝著身后擺了擺,示意夏侯別再呱噪了。
頓了頓,道:“你這算盤打得可真劃算,我這三百來人可個個都是能獨當一面的兒郎…”
“不不不。”
夏尋話未說完,柏凌云直接就將他后話斷下:“你這話就不用說,我料到你會有此番計較。雖然你的人馬已是殘兵,我本無需理會。但我柏凌云平生不喜做落井下石之事,況且我違誓前來已經無賴,所以我讓你一步。我以你的三倍人馬納入棋盤,你布置三百二十數,我布置九百六十數,如此你可還有話說?”
“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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