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陽道祖,并非虛名。
純陽的人骨子里就篆刻著與生俱來的劍意。朋友可把酒吟歡,敵人即劍下亡魂。小道人聽聞夏尋之言,當即就停下了手里的動作,兩眼細瞇成一把緩緩出鞘的利劍,側目看去…
“這么說,你還是會設法報仇的咯?”
“咩…”
風吹草動,牛奶漸出盆沿。
無形之中,由小道人眉宇間所滲漏出來的殺氣,將附近的牛羊驚起許多慌張,嘶鳴聲彼此起伏。
夏尋同樣也能感受到這一縷幾乎實化成劍的殺氣,只是他并沒有過多的在意。輕輕把手放在冰冷的溪水里清洗去指縫間的污跡,淡淡回道:“答案雖然不是你所想要聽到的,但我卻不想欺騙你,我的答案便是如此。畢竟我的命只有一條,而七星院的人命足有上千。論數量,論恩怨,他們的命都遠比我貴重得多。所以,若不出意外,我會在天試期間把自己欠下的債還清。待天試結束,我就會設法向你們的小師叔要債了。”
“你怎要?”
“還沒想到。”
聽得這個回復,小道人眉宇間的殺氣不知為何松弛去許多,如利劍緩緩收歸劍鞘,甚至嘴角邊還流露出一絲玩味的笑色。
“呵,那恐怕你是這輩子都要不回債了。”
夏尋稍稍抬頭,疑問道:“為何呀?”
小道人道:“因為,柏凌云說你是君子。”
“難道你沒聽說過,君子報仇十年未晚嗎?”
“那是君子用十年去遺忘仇恨,所以未晚。”
“額…”
夏尋一愣:“這啥是歪理?”
小道人提起雙手繼續把牛奶擠去。
“啥歪理我不曉得,總之這是小師叔說的。她說,你命格瑰異,誅星皆有,唯獨缺了福星庇佑,陳勾又被七殺所遮,命星與文曲、蒼龍糾纏,生死相不過三兩二錢,注定一生多災多難。每逢災劫都要借助旁人氣運以消厄難,是想還都還不清。如今,你既然已經開了頭,欠下咱小師叔的債,這債肯定就沒法完。債還不清,你又怎么舍得下臉皮去要債呢?”
“哦?”
小道人說得有些偏題,但夏尋仍能聽得明白他所表達的意思,詫異更顯三分:“她真能算到我的命理?”
“那當然。”
小道人擦一把汗,稍稍抬頭看向東南方的高山瀑布,若有所思地得意輕笑道:“咱小師叔可是神人吶,有什么不能算?在岳陽時,她就曾經算過你的面相骨相和生辰八字,雖都未能成功。但你遮天被她戳破后,命數有所泄露,她便能隨手算到些許了。而當你在天壇被神龍鎮壓時,本命命數基本就被她記下來大半。只要不是涉及你身體里的那道人魂,小師叔拿著你身旁朋友的命相命數復合演算,基本也能有個大概呢。”
“這么厲害呀…”
夏尋略有敷衍地應一聲。
因為,小道人說的這件事情,在半月前墨言便已經說過一遍。而余悠然那瘋婆娘的算術到底有多逆天,夏尋也都懶得去深究。畢竟,連連吃癟,被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覺,實在不好受。
夏尋故意轉去話風。
“哦,對了。前些日子我拜托你們采摘的草藥可都找齊全吶?”
小道人點點頭說道:“找全咯。按照你給的方子,將巴豆磨粉,大黃去根,泡過兩天溫水。其余的都放在庫棚子里晾著。”話說著,小道人好奇地問起:“話說,你那方子也是夠奇怪的。煉丹閣的那些師姐拿著琢磨好些天,就是沒看出來做啥用。讓人煎熬成湯試著服用,除了提氣旺血以外,也不見得有啥藥效。而且,你要那么多巴豆、大黃是作甚呀?”
“呵呵…”
夏尋略帶玩味笑起:“藥找來當然是給人吃的咯。方子確實是奇怪,但并無大礙。巴豆熬大黃成膏外敷,還能有排毒養顏的功效。待天試結束,你不妨讓那些師姐每月內服外敷少量,定可青春常駐。但切忌不可過量,更不可在經期服用,否則風邪入體,可就傷身了。”
“過量?”
小道人饒有疑惑:“多少是過量?”
夏尋道:“湯按方子,膏一錢足以。
“額…”
小道人的臉色不知為何一下子就僵硬了,過了好片刻,他才艱難地提起一邊嘴角,顫顫道:“膏一錢足以,但你要的那些巴豆、大黃可是兩籮筐呀。這份量連大象都能吃虛脫咯,你要給人吃可不得吃死人呀?你該不會打算摻在小師叔的飯菜里吧?”
“哈哈哈…”
夏尋聽來,忽然好聲大笑起。
笑得樂呵,玩味極深,更耐人尋味。
笑過好一陣,他站起身來用抹布將手擦干,然后將浸泡在小溪里的竹籃子提起,再將安放在籃子里的一個個木罐子全數拿出。隨手打開其中,瞇眼觀察去里頭的漿液,方淡淡笑道:“如果可以,我還真打算這么做。可是巴豆這些凡人的玩意,恐怕還奈何不了你們的小師叔呀。若想毒她,我覺得你們道觀里那些驅鬼辟邪的符紙灰,或許還更有效果。”說著,夏尋話風又是一轉:“得吧,既然藥材都準備好。那明天我就該離開徽山了。”
“啊?你要走?”
“恩。”
小道人顯得頗為吃驚。
或許他怎也想不到,夏尋會走吧。
畢竟現在夏尋手里的人馬不足二十,蠑螈澤被毀后,他們這些人就是沒殼的烏龜。趟若離開徽山的庇護,只要隨便有個稍大些的勢力都能輕易將他們給拍翻咯。
“你打哪去?”
“瞿隴。”
“額,唐門的老巢?”
“是啊…”
“為何這般突然呀?”
“也不算突然吧,我考慮很久了。”
輕輕合上蓋子,夏尋淡淡解釋道:“柏凌云說得對呀。我這個人最大的缺點便是心兒軟,做事情老狠不下心來。你們小師叔欠我的,可是天大的人命血債。血債需血償,無論如何都是清不掉的。我在徽山待一日,這要債的心兒便淡一分。如果我再待久些,恐怕日后真會不好意思朝她伸手要債了。所以呀,我考慮很久,能和她少些交集就盡量少些交集吧。這正好瞿隴那頭有位小姑娘還欠著我些東西,我離開徽山后可以去她那賴著。所以,你也不用擔心我沒地方落腳,會被人欺負。”
小道人莫名地生起些許失落。
“可你這一走,咱們這就又得冷清了。”
“怎會呢,這人多想熱鬧還不容易呀?”
“至少往后很難再有口福咯。”
“呵呵…”
小道人雖武藝高超,但畢竟還是個小孩子,說起心里話來難免有些孩童氣兒。夏尋聽得好笑,擺擺手,笑道:“無妨,徽山離瞿隴不遠,你們若嘴饞了便過來找我嘛。飯菜管飽,管足。況且我不都教你們好些菜譜了么?蓮子白玉羹,麻婆豆腐,獅子頭,糖醋魚這些菜肴,你們照著我教的仔細料理,把控好火候,味道其實也不會差太遠。只不過,這雙皮奶嘛,你們可得講究些…”
話說著,夏尋把拿出來的木罐子都小心放入身旁的木盒子里,再叨叨續道:“我看得出你們小師叔挺喜歡吃這口味的。她嘴里雖不說,但你們每日送兩碗去她也能照樣吃完。所以你們大可以準備多一些,待她哪天胃口不好了,喂她兩碗也能填飽肚子。”
小道人為難地癟下嘴:“你說得倒是輕巧,我們可做不來你那味道呀。前些天凈師姐就學著你的手法做了兩碗,結果小師叔吃了兩勺子就咽不下嘴了。要不你再留些日子?待我們熟練了你再走不遲呀。”
夏尋是聽出來小道人的挽留之意,但他似乎鐵了心要走的。又擺擺手,同時瞟眼被擱置在小溪里的十數個竹籃子,平淡絮叨道:“我去意已決,你就別留了。我這里已經給你們預先做有不少,如果不出意外,應該夠她吃到第七道鐘響的。趟若還不夠,那你們可就得自己想法子了。一碗晨初擠的牛奶,兩只新鮮野雞蛋的蛋清,再配三兩冷泉清水,添白糖蜂蜜各一勺子,均勻攪拌,密封入罐,然后置于溪水底冷凍三日方可取出。這做法并不難,只是量不能多也不能少,不然她那刁鉆的嘴皮子都會嫌棄。做料理嘛,講究的是耐心。你們多鼓弄幾回,想必就能有她喜歡吃的味兒了。”
“啪啪…”
說罷,夏尋站起身子拍拍衣擺,然后一手提起木盒子便朝著東南方的高山瀑,邁步走去。
“今兒的早飯,我就幫你送去吧,正好我也想跟她道個別。放心,我不會偷偷在碗里下符紙灰的。哈哈…”
“……”
郎朗笑聲,略帶孩童玩味。
小道人再沒言語,看著這道逐步遠去的背影,他清澈的眼睛流露出一抹難以掩飾糾結。或許這就是夏尋的魅力吧?敵人對他恨之入骨,朋友對他情深義重,只要和他相處上一段時間,再大的仇恨也能在潛移默化被稀釋。你無法形容那是一種怎樣的力量,它時而溫柔似水,時而山洪猛虎,卻能無時無刻地影響著旁人的心緒。迫使著你,不得不接受那份微乎其微的心意。
“哎…”
夏尋走后,小道人默默嘆息一聲,將地上的竹籃子重新蓋上蓋子,又小心放入到溪水中。然后繼續埋頭把那可憐的母水牛侵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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