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西落時，森林沐在鮮血一般頹唐殘酷的晚霞下。

    窸窣的聲響傳來時，瀾風倚坐在桌邊醒轉，抬眼見逆著光的窗口少年已清醒坐起身來、如瀑漆黑的長發順著單薄的背脊灑下，他抬手輕按在額頭，眉輕蹙，似乎頭疼得厲害。

    “哥哥……”

    瀾風起身上前，擔憂打量他：“沒事吧？……頭疼嗎？”

    瀾月睫毛輕顫動，緩緩睜開眼，瀲滟黃昏下那雙殷紅色的眼眸妖冶冷寂，又空洞得像是失了魂魄。

    寒流涌動的目光緩緩掃過四周陌生的家具物什，而后落在一臉擔憂的少年臉上。

    他嗓子啞得厲害，幾乎有氣無力：

    “瀾風……？”

    瀾風點頭，眼尾有些泛紅：“是，哥哥。”

    “這是哪里？”

    瀾風僵住了。

    良久哽咽著啞聲開口：

    “哥哥不知道……這是哪里嗎？”

    瀾月蹙眉輕扶著額，頭痛得仿佛將身體撕成兩半，胸口也痛，像被人生生剜出了心臟，喉嚨干澀得像經歷過一場凄然絕望的吶喊悲泣，渾身無力。

    他慢慢掀開被褥站起身，沒走幾步身形搖晃，被瀾風扶住。又看著腳邊什么東西輕蹙了眉，緩緩伸手拾起來。

    一袋零食。

    裝的滿滿當當，五花八門。袋中還放著幾朵新摘的小野花，露水其上，清香淺淡。

    他猩紅的目光掃過袋中已經冷卻的糯米蛋、椰奶酥，還有各種形狀可愛的小餅干、融化的冰酸奶……

    “這是誰的？”

    瀾風眼尾發紅沉默不語，就見他隨手將那袋子丟開，冷淡道：

    “我不喜歡這種東西，以后別再買了。”

    “……是，哥哥。”

    感覺到寒涼猩紅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瀾風怔怔抬起頭來，對上他的目光。

    “你還沒回答，”瀾月輕蹙眉，“我怎么會在這里？”

    他垂下睫來，低聲開口：

    “這是設置在暮影森林的一處僻靜居所，哥哥你很喜歡這里的……你忘了嗎？”

    “笑話，”瀾月冰冷的目光掃過四周光景，圓木小桌、鈴鐺花盆栽，各種舒適宜居的溫馨家具，“這種女人住的地方，我喜歡？瀾風，你說話倒是越來越大膽了。”

    他的頭埋得更低：“瀾風不敢。哥哥不喜歡，我們回谷底就是了……”

    瀾月長發落在腰下，長袍拂起，徑直朝門口走去：

    “我說過任何人不準在暮影森林私自筑建房屋，你留下，把這里處理干凈。”

    瀾風驚住，抬頭看著他背影，倉皇開口：

    “不行！”

    他背影一頓，停下了。而后緩緩回過身，猩紅寒涼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

    “……不行？”

    “哥哥，”瀾風惶急，上前單膝在他面前跪下，恭敬頷首，“請你三思！這里……這里真的不能拆！”

    瀾月垂睫看著他，眸底有寒意凝聚：

    “你是要違抗我的命令了？”

    “瀾風不敢！”他額角有細汗凝聚，久違的戰栗感爬上背脊，仿佛一夕回到三百年前，“只是……這個地方很重要，哥哥若拆了它，今后定會后悔的！瀾風不愿看哥哥悔恨痛苦！”

    瀾月微怔了怔，抬眼看向周遭少女風格的家居布置：

    “……我后悔？就這種……”

    刺痛一瞬如電光穿過腦海，他悶哼一聲緊緊扶住了額頭，空白的腦海掀起巨大的波濤，無數支離破碎的畫面炸裂成千萬碎片，扎得心臟鮮血淋漓千瘡百孔。

    “哥哥！”

    瀾風臉色變了，倉皇扶住他，眼睛通紅終是落下淚來：

    “別看了……我們走吧，我們回谷底去……我會處理好這里，你別再管了……”

    黃昏熄滅了。

    紅霞消散殆盡，所有人離開后空落落的樹屋里，窗口黯淡下來，暗沉光線一點點吞食了屋內家具擺設，晚風中窗紗拂起，徒增了蒼涼。

    與此同時，星羅神殿之中，少女手戴鐐銬坐在空蕩蕩的囚牢之中，望著小小的窗外熄滅的黃昏，兩眼空洞。

    吱呀……

    鎖鏈脫落下去，門緩緩打開，凝眉端著餐盤走進來，輕輕放置到她面前。

    她望著窗外，連睫毛都未顫動。

    “這些是千羽以前愛吃的菜，”凝眉眸色溫柔，將碗筷在她面前擺好，“您是他姐姐，口味應該不會相差太多。”

    千翎輕怔了怔，緩緩回頭，看向她。

    “你就是……凝眉？”

    她霜白色的睫毛抬起，白凈清秀的臉上露出一絲微笑，點頭：“您知道我嗎？”

    千翎看她許久，僵硬的臉上許久才扯出一絲蒼白的笑：

    “聽小羽提過。”

    “這么多年……謝謝你照顧他。”

    凝眉輕輕搖頭：

    “滄言大人，不是歹毒之人。您別放棄，好好照顧自己。也許有朝一日，您還能和弟弟相聚的。”

    她垂睫嗤笑：

    “他殺了多少人，犯下多少罪行……這樣也不叫歹毒？”

    凝眉將所有飯菜擺放好，收起空掉的餐盤站起身，輕輕向她行了一禮：

    “晚飯后請您稍作梳妝打扮，滄言大人今晚會來。”

    千翎頭枕著墻，嘴角扯出譏諷：

    “他來一趟，我還要打扮？又不是給他做小老婆。”

    凝眉端著餐盤出去后，牢門重新掛好鎖鏈。

    窗外黃昏已徹底消散，夜色披掛下來，冷風滄桑。千翎緩緩垂睫看向面前菜品，兩手手腕銀色的鐐銬間掛著一根鏈條，終是靠著墻輕輕閉上眼。

    夜晚。

    云霧涌動漫過天際，浮空之城如浩瀚大海中平穩漂浮的小舟，星輝璀璨間寧靜美好。

    星羅神殿星輝交織，白水晶花燈沿路擎起光亮，幽暗光線間穹頂星盤輪轉、地面瀚海倒映，仿佛宇宙星河中一處隱世之地。

    一方殿宇燈火通明，漂滿花瓣的水池熱氣繚繞、如煙如霧。

    栗色的長發被水霧沾得濕漉漉，披散在裸露的肩。千翎踏過大理石地面，沿光滑的臺階走入繚繞水霧之中，浸入漂滿花瓣的水波，身后纖長柔軟的雙翼沾了沉沉水霧舒展開來，輕輕撲扇，掀起水浪。

    女孩子如蔥玉白凈的手指從溫暖水波下伸出，手腕間銀色鐐銬閃爍著細碎璀璨的光。

    她臉頰纏了濕漉漉的發絲，潤濕的長發漂散在水中，鼻息間是彌漫的水霧花香。

    殷紅色的眼瞳里一星淺淺的綠意劃過，隨即潰散開。

    她看著手腕銀色的鐐銬沉默了，抿唇整個扎入了池水之下，雙翼肆意翻轉掀起沖天的花瓣水霧，像一場沉默無言的發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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