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翎幾乎屏住了呼吸。許久抬起僵硬的腿邁了一步，呆滯的目光望著漫天細雨下這座孤單的石頭墳，嘴唇囁喏：

    “……你叫他什么？”

    云滄言并未理睬。

    “石頭上的字，是你刻的？”他撫過石頭上粗糙的“爺爺”二字，淡淡道，“得他教導……你運氣不錯。”

    千翎眼眶發紅，抬高的聲音多了顫抖：

    “你叫他什么？！”

    雨越下越大了。

    灰云蔓在頭頂，遠處天光微蒙。云滄言慢慢從墳前站起，回身看向她，漆黑的眼瞳映著雨絲無比清冷。

    “三百年前的愛倫伊斯掌權者，上代長老閣首席長老……”

    “我的老師。”

    千翎瞳孔在顫抖，目光不住在石頭墳與他臉上切換，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爺爺他是…”

    說起來，那位老人的慈祥與見識廣博，從小就叫她驚訝震撼。這些年離開愛倫伊斯的經歷，也清清楚楚地證明，爺爺信手拈來的那些故事和傳說，全都是真的。

    她也猜到爺爺不會是普通的孤寡老人，可怎么也沒想到……

    如果云滄言說的是真的，那么三百年前圣戰中，坐鎮愛倫伊斯、統帥上代十二圣天使與惡魔族拼殺的那位傳說中的大人物……

    是天水區孤兒院里疼愛她的爺爺？！

    “為……”千翎過于震撼，話語不清，“為什么告訴我這些？”

    云滄言眸色依然清冷，撐起雨傘朝山坡下走去，只冷淡的一句散在風里。

    “我每年都來。今年……只是順便帶你。”

    千翎轉身看著他的背影：“……你查過我？”

    他沒回頭，聲音仍舊冷淡：

    “自然查過。”

    千翎在墳前跪下磕了頭，抿抿唇轉身撐開傘，快步跑下山坡跟上他身側：

    “你知道我是在薔薇園長大的，知道我和爺爺的關系，所以今天特意帶我來？”

    “說起來，小時候鏡來薔薇園送過東西，我一直納悶他怎么會來這種地方……所以是’花陵玄’、也就是你的意思？那包裹里是什么？難道是給爺爺的？“

    很久沒回應，千翎不死心又問了一遍：“云滄言？”

    黑傘下他的臉遮了大半，只露出幾縷透出藍色的發絲：“我沒有義務回答你的問題。”

    “那爺爺為什么會在天水區的孤兒院？他如果真的如你所說是上代長老閣首席長老，怎么可能淪落到這樣的地步，還是說你又在騙我……”

    他腳步戛然而止，撐傘停在了雨中。

    千翎也停下腳步，直直看著他，緊握傘柄的手指捏緊了些：“爺爺是你和大叔的老師，是戰功赫赫的長老，你每年都來看他，你讓鏡送東西來孤兒院……可為什么不直接接爺爺回去？長老閣為什么不管？云滄言……”

    她頓了頓。

    “你做了什么？”

    他卻是淡淡嗤笑出聲，撐著傘轉過頭看向她，眼神寒涼得仿佛冰鋒：

    “知道太多，對你沒什么好處。”

    千翎看著他，瞳孔縮了縮還是勇敢直視他的眼睛：

    “三百年前圣戰結束，大叔曾遭花陵玄陷害，被叛逆罪關押螺旋之塔三百年之久……云滄言，‘花陵玄’一直就是你，你就是‘花陵玄’，不是嗎？你為什么要害他？你為什么要害自己的戰友兄弟？”

    “還有爺爺……爺爺，如果真的是三百年前長老閣首席長老，圣戰勝利他該是榮華富貴安享晚年，怎么可能淪落到平民區一個無人問津的孤兒院里……你明明知道他的下落，知道他在這里……”

    “云滄言，你……”

    她聲音有點顫抖，像是困惑又不敢確定。

    “烈重影的確是被花陵玄所害，與我無關。”他收回目光去，“我不過是……提點了他一兩句而已。至于老師嘛……”

    他睫毛撩起，漆黑的眼里深不見底：

    “我說了，是他咎由自取。”

    千翎一把抓住他的手臂，眼眶發紅瞳色也越發顯出血腥色，因為過于震驚而胸口開始起伏：

    “所以……所以，是你……？真的是你？是你攛掇花陵玄害了大叔，是你害了爺爺？！可是……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啊？云滄言，他是你的老師啊——”

    云滄言冷笑拂開她的手，深不見底的眼里漆黑一片：

    “他出賣我的時候，可想過我是他的弟子？”

    千翎愣住了。

    “什么……？”

    “不相信嗎？”云滄言冷笑，眼角眉梢皆是諷刺，“所謂執掌一切的圣殿圣天使、受盡榮寵的極光天使，不過只是長老閣手里一柄鋒銳的劍、一條咬人的狗。”

    “當它感到疲累，想要掙脫束縛結束一切，那就是價值盡了。而失去價值的劍只能丟棄，為了不落入敵手，毀滅更是最好……”

    他說這話時瞳孔空落，悲哀又自嘲。

    “可笑吧？這就是我的下場。我最尊敬的老師……就是如此待我。”

    千翎慢慢低下頭，眸光輕顫，許久低聲開口：

    “不會……爺爺不會的，他是那么溫柔慈愛的人，是他給了我童年的溫暖和親人的關懷，是他教導我世間的道理與傳說，他……”

    她頓住，呼吸也停頓了，再次抬起頭來：

    “是因為……你喜歡上了惡魔族的人？因為……瀾雪？”

    千翎說得小聲，云滄言瞳孔卻有明顯的震動，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密集的情緒在他眼里鋪排開來，翻攪席卷，寒氣凝聚。

    “作為三百年前十二圣天使之首、長老閣悉心栽培的王牌……極光天使愛上惡魔族的雪女，后果不堪設想。你一旦投敵，愛倫伊斯、天使一族會迎來徹底的覆滅，從長老閣的角度，無法挽回的情況下當然是想要鏟除你的……”

    “就算爺爺他想要維護你，其他長老也不會答應，長老閣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的，”千翎急切道，“云滄言，你一定誤會他了，爺爺不是那種隨意殺伐的冷酷之人，你是他的親傳弟子，他不會……”

    “出于信任，我把一切都告訴了他，只告訴了他。”小雨斜飛，映在云滄言漆黑的眼里孤寂又凄涼，“我不過是斗累了，不想再做一把劍一條狗，想放棄圣天使身份離開愛倫伊斯，去過自己的生活……”

    “即便那時候愚蠢地迷戀上惡魔族的妖女，我也從沒有想過背叛愛倫伊斯。”

    他沉默了好一會兒，再次開口時聲音無比低啞：

    “可他不這樣想。他把一切都告訴了長老閣，把我出賣得一干二凈……”

    “烈重影帶兵數次圍剿，我沒有死在戰場上，沒有死在惡魔族手里，卻在師長與兄弟手里傷痕累累，以至于最后……最后……”

    他睫毛在顫抖，像又看見曾千萬次重復的夢魘，終歸慢慢閉了眼，譏諷輕笑：

    “呵。我在想什么呢……即便沒有那些圍剿，即便沒有傷痕累累，結局也不會改變。”

    “這就是我的命運。”

    被詛咒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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