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霏霏，薔薇園的斷壁殘垣淋得濕透，枯敗的薔薇花枝掛了一墻散了一地。
“……大叔不會的。”
千翎只小聲說了一句，沒再開口。記憶里純白羽翼被剝落的血腥畫面還歷歷在目，小樹林里沐著暖陽看書的溫潤少年也歷歷在目。該安慰，還是該嘆息？
一路無話。
她小心地抬起睫毛，透過傘沿看向前方的人。
他一身黑白衣衫撐著漆黑的傘，孤身走在雨中，像身處光明混沌的縫隙。身后漆黑的羽翼垂落著，不似記憶里血淋淋被剝落的那雙。
那肩頭分明是細弱的。
千翎慢慢垂下睫毛，不知為何，眼眶有些潮濕。
回頭遙遠的山坡上，爺爺的墳冢還在那里，像一場無言送別。
“小時候，爺爺曾經跟我講過他孩子的事情。”
雨聲淅淅瀝瀝，千翎撐著傘跳過水坑漾開一圈小水花。
“他說，他有一個兒子，從小優秀勤奮、刻苦好學，他們感情很好，他盡自己的全力去教養他、愛護他，知識能力、為人處世，那個孩子也不負所望，成長得善良優秀、深受鄰里稱贊。”
“可后來，那個孩子死了。”
千翎雙眸映著雨光，瞳孔在微微顫動，仿佛憶起多年前，那個坐在粗陋院落講述往事的老人的模樣。
“他說，那個孩子太善良了，有著世上最柔軟的心臟。世間的丑惡臟污潑落在他身上，刀劍槍戟戳刺在他身上……”
“他教他強大，教他善良，卻沒有教他自保。”
“是善良害了他。”
說到這里時，那雙抱著年幼的她的粗糙大手在細微顫抖，老人望著天空，眼里卻有水光在閃動。
云滄言全程沒什么反應，自顧自撐著傘往前走，只是步伐很慢，也不知聽了多少，千翎也就自顧自地說。
“爺爺常跟我說他兒子的事。說他們父子一起看書，一起打雪仗……他每次都說得很開心，可有時候又很悲傷，最難過的時候他會掉眼淚。”
“有一次他掉著眼淚卻又笑了，說沒關系，那個孩子學會了心狠和自保，他很放心……”
一聲淡淡的嗤笑打斷了話語，云滄言并未回身，發絲在細雨里拂起，嗓音低沉：
“可笑。他終身未婚，哪來的孩子。”
千翎看了看他的背影，慢慢垂下眼瞼，聲音很輕：
“云滄言……”
“那個孩子是你吧。”
他的背影一僵。
“爺爺他一直把你當兒子看待……”千翎聲音很低，平靜得幾乎悲哀，“可你把他送進了無人知曉的孤兒院，到最后也孤苦一人。云滄言，我知道是你做的，以花陵玄名義陷害大叔、押他入螺旋之塔三百年，也是你做的。”
“一人之力斗垮圣天使和首席長老，整個愛倫伊斯只有你做得到。可為什么呢？”
“云滄言，你屠戮戀人、兄弟、師長、同胞，違逆天道人倫，就不怕報應嗎？”
漆黑的傘遮擋了雨絲，云滄言側臉映著光，緩緩側過頭看著她，唇角彎起冷笑：
“那你呢？”
千翎愣了愣，皺緊了眉：“什么……”
“這場戰爭因你站在惡魔族、站在月神一方，死了多少天使一族的子民？”云滄言撐著傘緩緩走到她面前，輕輕一笑，“千翎，薔薇天羽臺之上你驟然獲得惡魔之力，何嘗不是摧毀整個愛倫伊斯的結界、傷人無數？倘若月神當時真的死了呢？你難道不會向愛倫伊斯復仇？”
“可這世上不是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幸運，”他唇邊笑容散了，“說到底……你和我又有什么區別？”
千翎嘴唇動了動想反駁，看著他漆黑譏諷的眼睛忽然啞口無言了，云滄言冷笑一聲撐著傘轉身離開，留她在雨里站了許久，才邁步跟上去。
星羅神殿。
夜已深，修長手指緩緩將古本放下，云滄言面容映著白水晶花燈朦朧的光，抬眼看向桌對面一動不動的女孩，她嘴里咬著檸檬水的吸管，戴銀色鐐銬的手捧著本厚書看得無比專注。
“你該回去了。”不冷不淡的聲音。
千翎聞言抬頭，雙手合十求饒：“還有一點點。再寬限我一小會兒吧？我會自己回去的！凝眉會監督我！”
云滄言看她討好的樣子，目光落在她手里那本書上，也不多話起身徑直離開了，消失在浩瀚星海的盡頭。
半小時后。
“夜深了，您小心著涼。”柔軟厚實的披風蓋到肩上，千翎手指翻過一面泛黃的書頁，抬頭向著來人一笑：“凝眉，我餓了，想吃夜宵。”
凝眉看她難得提要求的樣子，又細心掖了掖肩頭的披風，笑道：“您想吃什么？我這就吩咐下去。”
“我想吃團團包。”千翎想了想，“要天水區天水市場南門最近的那家，每種口味都要。”
“說起來，云滄言和瀾雪談戀愛的時候，也親自買過團團包送她呢，那真的是天使惡魔都會喜歡的味道。”
她說著，特意抬起眼看向凝眉，她果然神色微微一變，沉默了，還小聲重復了一遍：“團團包……？”
“總之，就拜托你啦，我實在嘴饞，”千翎握住她的手，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要不你派其他人去？都這么晚了。”
四葉草的感應，確定凝眉親自離開了星羅神殿，璀璨星空之下千翎合上書站起身，漆黑的羽翼舒展、迅速隱沒在星輪穹海間。
心上人曾為別的女孩買過的團團包，你一定想親眼去看一看吧？
凝眉。
這樣，至少爭取了一段自由的時間。
星輪回廊，千翎發絲裙衫在舒展的羽翼下拂起，緩緩睜眼看向前方那處結界加密的熟悉區域。
先前她潛入星羅神殿盜取螺旋之匙時，幻術消失后曾誤闖入一處結界秘境，那里佇立著一座伸展天使惡魔羽翼的巨型多面書架，書架上端坐著一名撥動星光的少年……
那是和云滄言初見的地方，是隸屬于他一人的秘境區域。
那里藏著關于三百年前、三百年后的……
所有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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