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醫療所時，已近深夜。
天空一片漆黑，烏云翻滾洶涌。
暴雨如注。
千翎跌跌撞撞沖進醫療所，人們怪異地看著她滿身泥水一副瘋瘋癲癲的樣子，她只是抓著醫護人員不斷問著有沒有一個叫千羽的病人。
“喂喂！停下來，那是隔離區，你不能過去！”
一名醫護人員看著那全身濕透的小女孩直直向著這邊跑過來，急忙上前攔住她。
“讓我過去！”千翎掙扎著大喊，“我弟弟在那里！”
“都說了那是隔離區，你想被感染嗎？！”醫護人員一把抱起她就向著反方向走去，“你是誰家的小孩？你父母呢？”
狠狠的一口咬在手臂上！
“啊——！！”一聲慘叫。
千翎趁機掙脫直直向前沖去！
推開門，她踉踉蹌蹌沖到病床前。
“小羽！小羽——！我是姐姐，我來找你了......”
她看著病床上那個面色慘白的孩子，眼淚洶涌而出。
睫毛微微顫動，清澈的琥珀色眸子緩緩睜開。
“姐姐......？”
稚嫩的聲音透著嘶啞。
小羽睜開眼直直看著她，眼神有些呆滯，眼淚忽然涌出順著臉頰滾落，他滿臉淚痕，口中喃喃：
“姐姐......姐姐......你別碰我，我會傳染你的......”
千翎伸手將他緊緊抱入懷里，聲音顫抖：“沒關系，姐姐不怕，你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身體滾燙，小羽蜷在她懷里哭成一團：
“姐姐，我好想你，我好想你......他們說你死了，我不信，姐姐才不會死......”
小手緊緊攥著她濕透的衣衫，他仰起臉望著她。
“姐姐，你去哪里了？為什么這么久都不回來......？”
“對不起，對不起......”千翎伸手擦拭他臉上的淚水，眼神溫柔堅定，“是姐姐的錯，以后姐姐都陪在你身邊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琥珀色眸子隱隱綻放出光芒，他滿是淚水的臉上露出一絲蒼白的笑容：“真的？”
“真的。”千翎唇角扯出一絲笑容，卻是異常苦澀。
“所以，你要趕快好起來啊。”她撫撫他柔軟的栗色頭發。
門口傳來聲響。
幾名醫護人員立在門外，看著病床前那對緊緊相擁的姐弟，卻是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了。
“罷了，讓他們有個告別吧。”一名醫生嘆了口氣，輕輕揮了揮手，轉身走開。
“姐姐......等我病好了，你會和我一起回家嗎？”
小羽躺在她懷里，睜眼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嗯。”她輕輕微笑。
“會給我講故事嗎？”
“你想聽什么姐姐就講什么。”
“以后再也不會走了？”他小心翼翼地看著她，輕輕伸出手。
“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她緊緊握住他的手。
他臉上露出一絲安心的微笑，往她懷里縮了縮，聲音輕輕透著疲憊。。
“姐姐......我好困......”
“等我睡醒了，我們就回家好不好？”
“好。”千翎低下頭輕輕在他額頭印下一個吻。
懷里漸漸沒了聲息。
柔軟栗色短發散開在她懷里，千羽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淺淺的笑。
像是做著什么美夢。
良久，
良久。
“小羽......？”
千翎輕聲喚他，懷中的孩子睡得那樣安靜。
她眼神驀地一顫，顫顫巍巍伸手捧住他的臉。
“小羽？小羽！你醒醒！”
身體柔軟恍若無骨，他的頭垂落下去，倒在她懷里一動不動。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千翎驚惶地抱住他，手顫抖著探上他的臉。
卻是早已沒了呼吸。
“小羽——！！”
哭喊聲響徹了整個病房。
腳步聲響起，幾名醫護人員沖了進來，上前察看千羽的情況，卻是緩緩搖了搖頭。
彼此對視了一眼，一名醫生上前一把將千翎抱起就向外走去。
“放開我！放開我——！！”千翎哭號著抓扯著，卻是無濟于事。
“你冷靜點，那孩子已經死了，為了避免成為新的感染源，他必須立刻火化。”醫生的聲音低沉。
“不會的——！他剛才還在跟我說話，怎么會突然就死了！”
“這種傳染病無藥可醫，那孩子原本就已經時日無多，你節哀吧。”
“你胡說，你胡說——！小羽，小羽！”她不住掙扎哭喊，眼淚滾落，臉上一片汪洋。
模糊的視線，她眼睜睜看著一群白衣的醫護人員把他從床上抱走，離她越來越遠，越來越遠。
再看不清楚。
白得刺眼的衣服，空氣中彌漫的消毒水味。
那是她午夜夢回最冰冷的噩夢。
心顫動著像是被生生撕成了兩半，
淚水仿佛從頭頂一直灌沒，將她從頭到腳淹沒得徹徹底底。
原來這便是痛徹心扉。
后來是怎么離開醫院的，她已經不記得了。
只記得那天夜里，暴雨傾盆，狂風呼嘯著幾乎要將她掀翻在地，滾滾烏云間閃電如銀蛇穿梭肆虐，像是要將她的世界整個摧毀。
不知什么時候跑丟了鞋子，她滿身雨水，赤著一雙小腳走在瓢潑大雨里。
忽然停下腳步立在那里一動不動，雨水沾濕了睫毛，眼前一片模糊，分不清淚水雨水。
不知不覺竟然走到了家門口。
遠遠的，一群打著傘的人圍在家門前。
一個女人倒在地上，全身濕透一動不動。
人們圍著她指指點點，搖頭嘆息。
暴雨中小小的身影劇烈顫抖起來。
“媽媽——！！”
人們看著那個衣衫破爛全身濕透的小女孩跌跌撞撞地哭喊著沖過來，撲在女人身上嚎啕大哭。
千翎顫顫巍巍想要扶起她，然而母親一動不動，身體早已冰冷僵硬。
手腕處一道深深的血口，鮮血早已干涸。
得知千羽的死訊后，母親在極度絕望中自殺了。
她緊緊抱住母親的尸體失聲痛哭，大雨瓢潑沖刷著，那么冰冷那么孤寂。
終于還是只剩下她一個人了。
為什么？
為什么會這樣......？
她仰起臉望著漆黑天穹，暴雨沖刷而下，淹沒了一切思緒。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神的，從那時候起，她這樣堅信。
即便有，那又是多么冷漠多么殘酷？
千翎抱著母親哭了一整夜，喉嚨嘶啞滲出了血，她暈倒在瓢潑大雨之中。
醒來后母親的尸體已經不在。
回到薔薇園后，她發了一場高燒，足足燒了三天三夜。
多虧臨川和丸子忙前忙后地照顧，用他們打工攢的錢買來藥，她才撿回一條命。
后來，家里原本的房子被拍賣了以抵欠下的債務。
千翎找出小羽的玩具，還有那些他百聽不厭的故事書，裝進一個箱子帶走。
站在家門口，她回過頭，鄭重地鞠了一躬。
再見了，這個她曾生活了十年的家，這個曾經有那么多那么多幸福回憶的地方。
時光終歸是如奔騰的水流潺潺而去，再不回頭。
她被歲月的洪流推著向前，終于過去已是一個遙不可及的遠方。
再見，小羽。
再見，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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