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上午,林覺抵達提刑司衙門,宣布自己為追查一樁懸案的線索,需得離開京城去外地暗查一段時間。衙門中的所有事物暫由楊秀暫代處置。
眾人不疑有他,倒是大人這種親力親為的態度鼓舞了眾人。眾人下來后都私下里議論,林大人果然是做實事的官員,不辭辛苦離京追查線索,這是何等的精神。
楊秀心里知道林覺是因私離開,因為林覺也并沒有瞞著他。林覺告訴楊秀,自己是要去杭州接自己的夫人來京,因為初上任之故,倘若告假多日,怕是要被朱之榮刁難,索性便以查案為名。楊秀表示理解,告訴林覺不必擔心,衙門里的事務他會妥善處置,讓林覺放心前去,路途平安。
林覺又去了開封府主衙向朱之榮說明了情形,編了一個必須要離京追殺的線索去搪塞過去。朱之榮倒是通情達理的囑咐林覺小心在意,說了些什么心態要平穩,破案查案不急在一時,可以徐徐漸進,抽絲剝繭云云。林覺自然是點頭稱是,心里卻道:你說的倒是冠冕堂皇,卻不知是誰威脅老子六個月必須要有建樹的。給老子衙門里塞了一大堆的老弱病殘,卻來說這種話。
午后未時,汴河碼頭下,一艘烏篷船停靠多時。一輛馬車和數騎馬兒緩緩而來,連人帶馬和大車都很快上了船。風帆揚起,借著微微的東風,烏篷船往西而行。
船頭上,林覺朝岸上的幾人揮手道別。綠舞眼睛紅紅的拼命揮著手,謝鶯鶯眼眶濕潤的擦著淚,待船過河彎之后,才相攜離開。
半個時辰后,烏篷船從西水門出城,守西水門的馬斌親自開閘放行,一路暢通無阻,出京城順風而去。
傍晚時分,在離京三十里的一處小碼頭處,烏篷船靠了岸。幾匹馬兒和一輛大車都從這里上岸改從陸路而行。京城距離伏牛山不過四五日路程,倘若從水路前往,反而繞路且不能至。
因為心憂山中局勢,林覺不肯多耽擱,和白冰傻妞林虎三人行到月上中天,才在京城西南的一處叫赤倉小鎮歇息了幾個時辰。次日一早,便又啟辰。
雖然心急如焚,但因為馬車沉重,且林覺吩咐絕對不能太過顛簸,故而遇到崎嶇的路面,只能緩緩而行,故而總體行進的速度并不快。好在恰逢月半幾日,夜晚朗月當空,目可視物,晚上也可趕些路程。饒是如此,還是足足行了四天之后,于午后時分幾人才終于抵達了伏牛山東側的汝州境內。
抵達汝州之后,眾人格外的小心謹慎起來。汝州臨近伏牛山,是朝廷兵馬重點集結和封鎖之處,一個不小心便會有麻煩。在傍晚是過汝州城南官道時,便有官兵攔路盤查,幸而林覺亮明身份,那開封府提刑司衙門的公文和提刑官的身份讓盤查的官兵沒有多加刁難。幾只馬車上的木箱子在差點被撬開的時候也得以保全。
關卡的官兵首領告訴林覺,要林覺不可再往東而行,說伏牛山中近來混亂不堪,夜里有喊殺聲響徹四野,不知發生了什么事。距離伏牛山三十里范圍內的所有官兵哨卡已經撤離并集結防備,以防匪徒狗急跳墻沖出山來襲擊官兵。所以,再往東便無官兵庇護,出了事便沒救了。
林覺得此信息,不驚反喜。本來最為擔心的是進山的這數十里的官兵盤查的哨卡。官兵們因為山中不知發生何種變故而撤卡集結防備,反而給了自己等人進去的便利,這不啻于解決了一個大難題。
林覺感謝了他們的好意提醒,打賞了一百兩銀子感謝他們。熱心的官兵將領居然要派人護送林覺他們通過前方危險的行程一直護送到山東南的青臺鎮。林覺趕緊謝絕了他們的好心,告訴他們,自己不會靠近伏牛山,會立刻往南繞道而行。幾番推辭,熱心的官兵首領這才作罷。
過了葉縣縣城之后,便更是進入了伏牛山周邊最為形勢緊張的地帶。那官兵首領沒有撒謊,過了葉縣城西的最后一道關卡,前方便再無一處官兵哨卡的痕跡。傍晚時分,暮色四合時,遠處黑沉沉的伏牛山如一條巨蟒蜿蜒盤踞在天際。晚風吹過,四野蕭索,頗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氣氛油然而生。
林覺和傻妞等人商議了片刻,雖然天色已經快黑了,但距離伏牛山只有三十里不到的路程,再耽擱一晚并不值得。況且眾人都急于知道山中的情形,于是決定連夜進山。
當然,這么做也冒著巨大的風險。且不說夜晚進山路途難行的危險,更大的危險在于對山中情形的未知。倘若落雁谷大寨已經被攻破,那么夜晚不知情形闖入,便等于自投羅網,跑都跑不掉。
但這些林覺都沒法去考慮了。借著天空中的殘月的微光,幾人一路往前,于夜半時分抵達山谷入口。穿過山谷之后,便進入了落雁谷大寨的控制范圍。當林覺等人氣喘吁吁的穿過山谷來到落雁谷東峰之下時,眼前的情景讓林覺等人驚嘆不已。
落雁谷東峰的山坡上,火光點點,密密麻麻。山坡上的火光明顯有規律,那是一層層的環狀火光。自上而下,足有四五道之多。看到這個景象,林覺的心中一塊石頭落了地。這正是落雁谷的一道道修建的工事和箭塔的立體防御結構。如果說山寨被攻破了,防御體系不至于依舊這么明晰,必是已經一塌糊涂了。工事還亮著火光,這說明山寨未失。
幾人靠近東峰之下的上山小道,傻妞扯著嗓子朝山上高聲叫喊:“莫放箭,我是傻妞,軍師回來了!”
傻妞尖利的嗓子連喊十幾聲,整個山谷都似乎回蕩著她的聲音。林覺苦笑無語,哪有人自己喊自己傻妞的。傻妞有名字,叫做鄧琪。可她偏偏自己也叫自己傻妞,別人怕是連她真名字都忘了。
山坡上似乎并無回應,滿山坡的火光耀眼,但卻無人回應,這讓林覺有了一種不祥之感。
終于,上方傳來一聲呼喝聲道:“你是傻妞么?你是說軍師回來了么?”
“是啊!軍師回來了,你是誰?”傻妞扯著嗓子叫道。
“太好了,太好了,軍師回來了。我是李石頭啊,我這便去稟報大寨主。”
“石頭哥,快去稟報大寨主他們,就說軍師回來了啊。”
山上山下這一番對答響徹山谷,山坡上很快有了動靜。不久后山頂下方一片火把的騷動,夾雜人們的呼喊之聲。
“軍師回來了,軍師回來了。”
山下的林覺等人都聽的真真切切,那一隊火把的長龍也沿著山坡往下涌來。
林覺心情激動,眼睛有些酸澀。白冰笑著看著林覺道:“郎君在這里頗有威望嘛。”
林覺揉揉眼睛道:“好像是有那么點。準備見人吧,這東西你戴上。”
林覺將一張面具遞給白冰,自己轉身將一張面具戴在臉上,瞬間成為了一個面無表情的臉色蠟黃的中年人。
白冰皺眉道:“干什么要戴這個啊?”
傻妞也道:“就是啊,軍師生的這么好看,干什么要戴這么丑的面具?”
林虎在旁沉聲道:“叔是朝廷的人,不得不防。”
白冰恍然大悟,傻妞也明白了過來。人上一百形形色色,山寨之中良莠不齊,倘若現了真容,被人認出來,朝廷要是知曉了,那林覺便是全家滅門抄斬的命運了。白冰一言不發,乖乖的戴上了面具,從一個絕美少女瞬間變成了個雀斑臉的婦人。
“他們來了,我們走吧。”林覺笑著指著已經到山腰的火把長龍和喧嘩的眾人道。
林覺一行只往上行了不久,在一小片平地上。前方數十人舉著火把沖下斜坡,飛奔而至。
林覺站定身形,微笑著看著飛奔在前的那個人,那正是自己牽掛之極朝思暮想的高慕青。高慕青全身穿著黑色的甲胄,頭上沒戴頭盔,一頭長發隨著她的跑動隨風飄起,整個人臉上帶著急切而期盼的神情。似乎是要哭,但是卻又是在笑。
林覺張開雙臂站在原地,做出一個迎接擁抱的姿勢等著她。高慕青的神情似乎有些猶豫,但這猶豫片刻便消失的無影無蹤,整個人飛撲而至,在眾目睽睽之下沖入林覺的懷中。緊緊的抱住林覺,再也不撒手了。
周圍眾人咳嗽著調轉頭,有些不好意思看。當初軍師在山上的時候便傳聞軍師和大寨主已經情投意合攪到一塊去了,但終究只是傳言和猜測。此時此刻,這一切傳言得到證實,軍師和大寨主果然是一對情侶。
高慕青緊緊的摟著林覺的腰身,將頭伏在林覺懷中,滾燙的熱淚汩汩而出,抽泣著不知該說些什么。林覺輕撫其背,輕聲安慰道:“慕青,你受苦了,我來了。不要怕,不要擔心,我來了。”
高慕青滿臉淚痕的猛烈點頭,抱著林覺不撒手。
林覺低聲道:“你是大寨主,當著兄弟們的面可不能如此軟弱。”
高慕青聞言忙抬手擦淚,有些害羞的轉頭四顧。見周圍眾人都可以的轉頭過去,知道他們是故意避諱,這才心中稍稍安定。但突然間,她的目光和林覺身后一雙清澈的眸子對視,高慕青本能的覺察到了一絲敵意,于是皺起眉頭來。
林覺覺察到這一點,心中略有些尷尬,忙輕聲道:“慕青,這一位是白前輩的高徒,名字叫”
“你是白冰妹妹?”高慕青叫道。
白冰愣了愣,行禮道:“高大寨主好,白冰有禮了。”
林覺有些詫異的看著高慕青,但聽高慕青笑道:“白老前輩告訴了我你們的事情,我知道你是誰。”
只這一句話,便再無需多言。白玉霜來到山寨養傷之后,高慕青對她極為尊敬,白玉霜對她也不隱瞞,將白冰和林覺之間的糾葛的事情都告訴了高慕青。故而高慕青自然知道白冰和林覺的關系。
白冰倒有些臉紅了。適才見高慕青撲入林覺懷中時,心中確有醋意。但想想卻也不應該如此。林覺將自己和高慕青所經歷之事也都跟白冰說過,白冰自知道高慕青是個怎樣的女子,也知道她在林覺心目中的位置。只不過,醋意是本能罷了。
“軍師啊,你可想死我們了。您可來了。”一個洪亮的聲音在身旁響起,林覺轉頭看去,只見梁七正站在不遠處朝著自己笑。
林覺快步走去,哈哈笑道:“梁兄弟,哈哈,又見面了。”
梁七要拱手行禮,林覺卻一把抱住他的胳膊,要來個擁抱禮。梁七哎呦一聲皺眉大叫,嘴巴里絲絲吸著冷氣。林覺一怔道:“怎么了?”
梁七苦笑不答,旁邊站著的五寨主秦春草嬌聲道:“他身上受了重傷,叫他休息,他死活不肯。聽說軍師到了,拼了命的要下來迎接。估摸著傷口都開裂了。”
梁七皺眉道:“說什么呢?跟軍師說這些作甚?婦道人家就是多嘴。”
秦春草柳眉倒豎,便要發作。梁七連使眼神,秦春草這才忍住,只狠狠剜了梁七一眼。那意思是:待會再收拾你。
林覺哈哈笑道:“秦姑娘是為你好,梁兄弟可莫要不識抬舉。”
梁七牛皮哄哄的道:“婦道人家,什么也不懂。軍師到了,我怕也要爬下來。況且我的傷勢有那么重么?就憑這點小傷能讓我躺下?笑話。”
秦春草氣的又要發怒,梁七趕忙再遞眼色。
林覺大笑道:“哎呀,我是看出來了,梁兄弟是此刻當英雄,回家當狗熊是么?”
梁七低聲道:“軍師聰明人,何必說出來。”
周圍眾人轟然大笑,林覺道:“梁兄弟,不用不好意思,男人嘛,在自己的女人面前當當狗熊,那是理所應當的。豈不知忍讓三分,天下太平么?”
眾人轟然大笑。高慕青邊笑邊嗔怪。秦春草臉上紅紅的,也忍不住的笑。梁七笑道:“軍師說的是至理名言,還是軍師睿智。哎,早知軍師要來,我們便遲幾日成婚了,讓軍師當個主婚人多好。”
林覺笑道:“你們成婚了?恭喜恭喜,那我得討杯喜酒喝了。”
梁七道:“是啊,本想辦的隆重些,可秦東河那老狗不讓我們安生。情勢危急,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我便跟春草說,死了不打緊,連媳婦兒都沒有就死了,那可真沒意思。于是一合計,便搬了鋪蓋卷睡一塊了。兄弟們都喝了喜酒,軍師那杯自然也留著。”
林覺聞言緩緩點頭,他明白了梁七的意思。山寨危在旦夕,戰事必慘烈之極,這一次不知能不能捱過此劫。所以梁七和秦春草索性成婚了,免得死了也不能成夫妻。這叫戰場婚禮,形勢所迫。
提及戰事情形,歡樂氣氛頓時減退了許多。林覺向眾人看去,此刻才發現他們一個個憔悴頹唐,臉上全是污漬,發髻散亂。有的臉上還有傷痕。他們身上的盔甲都污濁不堪,破損多處。不少人身上還纏著布帶,懸著胳膊在胸前,顯然是受了傷。
林覺上前跟眾人一一見禮后,沉聲道:“諸位兄弟,你們都是好樣的,我沒能和你們一起抵御強敵,心中甚是慚愧。但好在我沒來遲,山寨猶在。我有信心保衛我落雁谷大寨,擊敗強敵。你們有沒有信心?”
“軍師來了,我們豈能沒有信心。落雁軍必勝!”梁七大聲喝道。
“落雁軍必勝!”眾人齊聲怒吼。
林覺哈哈笑道:“天下沒有必勝之事。但對付秦東河,必勝卻也不是吹牛。我會教秦東河知道我們的厲害。”
眾人聞言大喜,均想:軍師必是有迎敵之策了,否則軍師怎么會說這樣的話。一時間群情振奮,興高采烈。
“咱們進大寨說話吧,站在這里算什么?走,上山。”林覺叫道。
眾人哈哈笑道:“走走走,咱們歡喜糊涂了,都不知道迎接軍師上山了。”
眾人簇擁著林覺要走,林覺轉身對緊緊跟在身旁的高慕青道:“下邊山谷里我帶了些東西,上不來。你找些兄弟抬上來運到山寨里。記住,千萬別劇烈碰撞,要小心在意。”
高慕青點頭答應,吩咐五寨主秦春草負責,帶著數十名兄弟將幾只大木箱從下邊搬上來跟上隊伍。林覺特意囑咐秦春草一定要找個安全所在安放,不能接近煙火等物,秦春草點頭答應。林覺這才在眾人的簇擁下沿著山道往山寨行去。
一路沿著山路往上走,林覺特意觀察了周邊的工事和地形。東坡之上原本覆蓋著蔥郁的樹木,此刻卻斑駁蕭索。燒焦的樹木稀稀落落的站立著,不少山坡石崖都崩塌下來,一片狼藉之象。
見林覺看著周圍的景象,高慕青低聲在旁解釋道:“黑風寨的人意圖放火燒山。東坡密林被一場大火燒成了這樣。山石被火燒的崩塌了多處。幸而你當初要我們砍伐出隔火帶,大寨才沒有收到威脅。山坡上的工事也得以保全大部分。倘非如此,后果不堪設想。”
林覺皺眉點頭,指著篝火點點的山坡環形工事道:“這里為何沒有安排人手?我只看見箭塔上有人,工事里卻沒見幾個人影。”
高慕青輕輕嘆息一聲,沒有回答。
林覺道:“是不是人手不夠?所以東坡這邊唱了一處空城計,以篝火迷惑敵人?”
梁七苦笑道:“軍師果然一眼便識破了我們的想法。這辦法看來是騙不了人的。”
高慕青輕聲道:“落雁谷正面戰場戰事吃緊,我們兵力匱乏,東坡這邊一時無防守之虞,所以只留了百余人在箭塔上觀察敵情,以篝火迷惑黑風寨的敵兵。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林覺點頭,緊抿嘴唇不再多言。他明白,高慕青既然這么說,落雁軍的傷亡必是極大,正面戰場上已經極為吃緊,故而不得不行此下策。其實這種伎倆只能糊弄糊弄敵人。就像剛才自己等人摸到東山山坡之下,都無人發覺。倘非大聲叫喊,摸到山腰也未必有人知曉。這是極大的隱患。高慕青等人未必不知,但也許他們兵力捉襟見肘,卻不得不冒此風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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