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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書人，或是以讀書人自詡的人總是會信奉這么一個說法，那就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在這些人看來，即便有再大的冤仇，也當忍耐，徐徐圖之，在找到一個合適的機會之前，不會輕易動手復(fù)仇。這不光是在平常生活中，就是在朝堂爭斗中，有些人也會隱藏蟄伏多年，然后在某個出人意料的時刻突然就下殺手。
可陸縝顯然沒有那么好的耐性，雖然才剛從牢獄之中出來，雖然面對的是一個尚未被天子定罪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可他居然就悍然對其下手，而且還鼓動其他同僚一起對其拳腳相加，直至將其活生生打殺在這皇宮門前。
守在邊上的禁軍在上前驗看，發(fā)現(xiàn)馬順居然已斷了氣后，都完全蒙了，至于那些馬都督的親信手下，這時候更是連動都動彈不了，滿臉都是驚恐，哪還有半點當初橫行京城，將百官視若無物的得意模樣。
那些動過手的官員，直到這時，才猛地回過神來，看著地上已沒有氣息的馬順尸體，也是一臉的詫異，自己怎么就會突然失去了理智，居然就在這皇宮門口把個堂堂錦衣衛(wèi)指揮使給打死了。
雖然說法不責眾，可這依舊是壞了王法，也不知天子在知道此事后會是個什么看法。一想之下，已經(jīng)冷靜下來的官員都生出了立刻逃離此地的念頭來。
可他們的這一想法顯然是無法付諸行動了，因為邊上的禁軍早已圍了上來，不放任何一人離開，同時為首的軍官口中道：“還望各位大人暫且留在此地，等末將稟奏天子后再作打算。”說著一個眼神遞下去，就已有人疾步就往里奔去。
于謙也是滿臉驚訝地看著這里發(fā)生的一切，雖然他并沒有參與到這場群毆的行動之中來，但此時也不好棄眾人于不顧，尤其是這些人里還有陸縝這個主謀之人在場呢。
只是于謙此時看向陸縝的目光里卻多了幾分失望，這個年輕人本以為他已足夠穩(wěn)重，又有才干，現(xiàn)在看來，他依然還是太年輕，行事顯得過于急躁和冒失了。若是天子因此怪罪下來，也太得不償失了。
只有陸縝一人，此時全無半點懼色與擔憂，反倒是拿眼在那幾名錦衣衛(wèi)的身上不斷打著轉(zhuǎn)兒，直看得這些位都是心里一陣發(fā)毛，擔心這個曾經(jīng)的階下囚會突然對自己幾個下黑手。
陸縝所以敢做這一切，是因為知道在今日的情況下，朱祁鈺是一定會站到自己這邊的。本來他就已有了把馬順這等王振的黨徒盡數(shù)除去的心思，但或許會因為其錦衣衛(wèi)指揮使的身份而有所顧慮�，F(xiàn)在，人被自己等人打死，對天子來說反倒是解開了一個難題。
何況，他還記得很清楚，在歷史之上，群臣可是在朱祁鈺面前把馬順打殺在朝堂之上的，這可比他剛才所為更加惡劣�？山Y(jié)果，那些在君前失儀的官員還不是全沒受什么懲處么？所以今日也不會有什么壞的后果。
半晌之后，一名小太監(jiān)蒼白著小臉趕到了宮門之前，用略帶顫抖的聲音道：“各位大人……陛下宣你們進去說話�！贝藭r的他，低著頭，卻是連地上那具尸體都不敢看上半眼，也不敢與這一眾兇手發(fā)生任何的眼神交流。
陸縝聞言忙應(yīng)了一聲，就轉(zhuǎn)回了身，朝著皇宮內(nèi)走去。而其他人，也在一番躊躇后，滿心忐忑地跟在了他的身后。這一瞬間，他這個不過二十多歲，只四品的兵部郎中居然隱隱然有了這群官員之首的感覺了。
這一回他們見駕的地方已換成了謹身殿，朱祁鈺才剛換下大禮服，準備歇息一會兒，就聞聽了這么個駭人的消息，驚嚇之余，就趕緊讓人先將這些臣子給叫到跟前來問個明白。
雖然他對馬順是沒有半點好感的。無論是在當閑散王爺是從旁人口中聽說的錦衣衛(wèi)種種不法跋扈行為，還是在當了輔政王爺后所接觸了解到的錦衣衛(wèi)惡劣的一面，都讓他對這些王振的走狗深惡痛絕。
甚至這次即位后，他都打算找個借口將馬順等人或罷官或問罪了事�？稍谥浪尤槐蝗撼即蛩涝趯m門前時，朱祁鈺還是受驚不輕，半晌都沒能回過神來。
直到瞧見陸縝站到殿門前請見，他才點頭，讓他們走了進來。隨后，便把目光落到了陸縝和于謙二人的身上：“這究竟是怎么回事？為何會與馬順起如此沖突？”
“臣啟陛下，是臣的錯。因為在臣出宮時正好遇到了馬順，而他又出言不遜，直說那王振是被冤枉的……想到王振當初禍國殃民的種種舉動，再加上他這么說是在質(zhì)疑天子威德，臣一時忍耐不住，這才對其動了手！”陸縝當即率先跪下認起了錯來。
而其他人，則在一呆后也迅速回過味來，紛紛認錯：“臣等知罪。臣等因為那馬順出言不遜，有傷天子圣德，這才惱怒之下，壞了皇宮規(guī)矩！”
“陛下，那馬順身為王振一黨，此時依舊不知己罪，甚至還嘲笑辱罵我等，那就是辱罵朝廷，辱罵君王了。君辱臣死，臣在當時已考慮不了太多，于是便……還望陛下定臣之罪，以明法令！”
看著這一大群呼呼啦啦跪了一地，口中雖然不斷認錯，但卻總是把馬順的過錯放在最前的朝臣，朱祁鈺即便真有心為馬順主持公道，這時候也不好發(fā)作了，何況他本就沒有這樣的心思。
其實朱祁鈺也心知肚明，事情絕不像他們所說的那么簡單。這完全是秋后算賬的打擊報復(fù)了。很顯然，這些官員中激于義憤的人其實不多，更多的，是本身就與馬順有過仇怨，這次不過借機報仇罷了。誰叫錦衣衛(wèi)這幾年來借著有王振保護在京城里戕害了無數(shù)無辜之人呢。
或許這些官員自身并沒有真吃過錦衣衛(wèi)的苦頭，但他們的家人，他們的朋友或是學(xué)生老師，卻一定有人落到錦衣衛(wèi)的手里吃了不少苦頭，甚至因此喪命�；蛟S以往他們只能在心里詛咒一番，但今日，機會擺在眼前，又有人率先動手，還做出了號召，這些人便沒了任何顧慮，直接下手打死了馬順！
而這個發(fā)難，鼓動群臣之人，赫然就是跪在最前方的陸縝。這讓朱祁鈺即便真想追究此事，也不好嚴查了。因為陸縝于他有恩，他也很希望能得到這個有才干，有膽略的臣子的輔佐。而且，他更清楚陸縝確實有打死馬順的充足理由。
要知道，就在兩月之前，陸縝可是被錦衣衛(wèi)給陷害，在詔獄之中吃盡了苦頭。要不是自己聯(lián)合了胡濙、于謙兩人前往營救，恐怕他都要死在錦衣衛(wèi)的酷刑之下了。有此仇怨，他今日猝然發(fā)難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不過身為君王，朱祁鈺可不好直接就為這些人開脫，所以最終他把目光落向了并沒有隨群臣一道跪下認錯的于謙身上：“于卿，此事你以為該如何處置哪？”
于謙立刻就明白了過來，天子這是有意要為眾人開脫了，只是想讓自己找個容易下來的臺階。所以在略作沉吟之后才道：“陛下，這些大人們雖然行事確實莽撞了些，但其本心還是好的，還是為了維護陛下威嚴。而且，被打殺的馬順也確實作惡多端，有此結(jié)果也是咎由自取了。本來，以陛下之圣明，想必此番肅清朝中奸佞之時，也少不了他，這反倒是便宜了他�！�
“不錯，這個馬順作為王振黨羽，平日里為惡無數(shù)，朕早有將他問罪下獄之意了。”朱祁鈺忙點頭，順著對方的話頭就往下走。
可出乎皇帝預(yù)料的是，于謙突然又把話題一轉(zhuǎn)：“不過，這些大人在宮門前擅自打死朝廷命官，此等行為也確實不該，也該有所懲治才是！”
“那依著于卿的意思，卻該怎么懲治他們呢？”天子一下就把問題給推了回來。
好在于謙已有想法了：“臣以為，此事該當宣于天下，同時，罰眾人一年俸祿，降一級。讓他們戴罪立功，若是能在此番朝廷危局中立下功勞也就罷了，若不然，再作嚴懲也不遲�！�
“于卿此言果然是甚是在理，諸位可都聽真切了？可有不服的么？”朱祁鈺一聽，頓時喜上眉梢，這么一來，壞事變好事，反倒可以讓群臣更加全心輔佐自己克服眼下難關(guān)了。
群臣當然不敢反對，紛紛叩首稱天子圣德，說自己一定會竭盡全力輔佐天子應(yīng)對眼下蒙人將犯境之事。
于是乎，這場風(fēng)波就這么隨隨便便結(jié)束了。馬順這個錦衣衛(wèi)指揮使，曾經(jīng)可止京城小兒夜啼的兇神人物，居然被人打死，而且是白白打殺。
一時間，此事外傳，引得京中官民驚訝，同時又拍手叫好，覺著這是在為民除害了。
同時，那處群臣毆殺馬順的宮門——左順門，也成了無數(shù)人前來瞻仰先人風(fēng)骨的名勝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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