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錄樂譜,是一件不簡單的事情。
因為在東晉,還沒有那種非常規(guī)范的樂譜寫法。
這個時候規(guī)范起來的,還是從《周禮》中剝離,至孟子時代形成的‘五音十二律’。
謝道韞記錄樂譜的手法,看起來卻和后來唐時形成的‘燕樂半字譜’有些相似,只是形勢似乎更加繁瑣復(fù)雜了。
比如一個音階,往往要多兩個小注。
晉人似乎,非常看重細(xì)節(jié)。
雖然冉操在華山,也見識過一些當(dāng)時的曲譜,但真要他來譜寫,恐怕就會頭疼了。
這也是為什么只是編寫樂譜這種不必費力的事情,劉氏也會阻止身體不好的冉操來做的原因。
倒是謝道韞,記錄起來卻非常的順暢,而且一筆小字也寫得非常工整,仿佛印刷出來的一般。
在記錄樂譜的時候,謝道韞自然要低頭專注在書寫上,冉操便在她的對面看著,謝道韞雖然專心,卻也知道冉操在對面看著自己,所以臉頰微紅,時不時的就會抬起頭來觀察冉操,問了一聲:“表兄,這到里還請你看看,是否變徵了。”
《靈樞·邪客》中把宮、商、角、徵、羽五音,與五臟相配:脾應(yīng)宮,其聲漫而緩;肺應(yīng)商,其聲促以清;肝應(yīng)角,其聲呼以長;心應(yīng)徵,其聲雄以明;腎應(yīng)羽,其聲沉以細(xì),此為五臟正音。
相傳,這是由中國最早的樂器“塤”的五種發(fā)音而得名。
所以宮、商、角、徵、羽便被稱之為‘五音’,這是最古老的音階。
變徵,乃是古音階中的“二變”之一,角音與徵音之間的樂音。
《史記》中《荊軻傳》記載:“高漸離擊筑,荊軻和歌,為變徵之聲,士皆垂淚涕泣。”
所以這個音階,是高亢豪邁而又催人淚下的大哀之音。
冉操看了看,在心里默算片刻,便點了點頭,答道:“阿元表妹真是冰雪聰明,此處就應(yīng)該如此標(biāo)注。”
謝道韞笑了笑,便繼續(xù)專心譜曲。
冉操知道她是尷尬,詠絮之才、愛音如癡的謝道韞,譜寫一道樂譜,還需要向他冉操請教么?
于是冉操便站了起來,說道:“阿元表妹,你看起來似乎還要些時間,這船艙待久了便覺得悶,我出去走走,片刻就回來。”
謝道韞聞言只是點了點頭,沒有回應(yīng)。
有冉操走在對面盯著,她一個女兒家,確實有些不自在。
冉操便出了船艙,頓時覺得天旋地轉(zhuǎn),眼冒金星。
他連忙撐著船艙的邊緣站定,甩了甩頭,讓自己快點從頭暈的狀態(tài)恢復(fù)過來,心里暗道:偏偏這個時候染上了風(fēng)寒,還真是要命。
為了不讓別人看出自己的異樣,冉操便主動與柳絮和未若搭話,問道:“船艙外面風(fēng)大,你們?yōu)楹尾贿M(jìn)去坐著,卻要在這里受凍?”
本來坐在船頭的未若和柳絮連忙站起行禮,然后在冉操身邊待習(xí)慣了的柳絮答道:“小郎,婢子二人,還要等著小郎君領(lǐng)兩位王家郎君進(jìn)了莊園,再將船劃回去接應(yīng)奴大叔呢!”
“柳絮,你……”
未若連忙提醒道:“你怎可喚那應(yīng)奴為大叔?”
晉人的尊卑等級觀念極為嚴(yán)重,比如一到九品的定品,規(guī)定就非常嚴(yán)格。
寒門子弟,縱使是天縱奇才,頂多也能被授個七品,這便是等級觀念的限制。
雖然柳絮和應(yīng)奴都是奴仆,可柳絮畢竟是謝府的奴婢,就算她和應(yīng)奴之間有年齡的差距,但是柳絮喊應(yīng)奴為大叔,這便是矮了一輩。
都是奴仆,況且謝氏郡望更勝,應(yīng)該同輩相稱才是。
柳絮一臉無辜的樣子看著冉操,果然冉操馬上就笑著解釋:“是我讓她這樣喊的,倒是沒有任何輕賤貴府的意思,只是當(dāng)時柳絮隨我們住在陵園,那陵園只有我們?nèi)耍闳绱讼喾Q而已。柳絮,以后在謝府,你便直呼應(yīng)奴之名吧!”
“是,小郎!”柳絮嘟著嘴答應(yīng)。
冉操伸出手道:“你過來牽著我。”
柳絮便依言走了過來,牽住了冉操的手。
入手冰涼,冉操搖搖頭,憐惜道:“凍壞了吧?來,我給你呵口氣,你將雙手馬上便合上搓揉,這樣可以發(fā)熱!”
柳絮點點頭,小丫頭還不曉事,卻也知道這樣讓她很快活。
一邊的的未若見到此景,心中不免泛酸。
在艙外待了片刻,冉操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便又來到艙內(nèi),見到謝道韞還在低頭書寫,便說道:“阿元表妹還沒寫完嗎?那我再出去一會兒。”
船艙里面很矮,對于冉操來說,進(jìn)出并不是很方便。
謝道韞答道:“已經(jīng)寫完了,只是有些地方覺得還不盡詳細(xì)……算了,暫時便如此定下,待日后彈曲之時再輔正也可以。天色似乎快要正午了,我們先回岸邊吧!”
冉操點點頭,他沒有動,謝道韞起身吩咐柳絮和未若將船搖著槳劃回去,又坐了回來。
到了渡口,應(yīng)奴提著已經(jīng)做好的飯菜上了船,交給兩個婢女。
未若和柳絮便來到船艙里張羅,冉操本來已經(jīng)堅持不住,可是聞到飯菜的香氣又強打起了精神來,對謝道韞說道:“阿元表妹,我在艙內(nèi)用飯頗為不便,還是到外面去吧!”
以謝道韞和冉操的身份,當(dāng)然不能就在路邊的亭子里吃飯,那樣被人看到的話,便有辱二人的家風(fēng)。
可是,兩個人都在船艙里面吃飯,而且還是對坐,就更不合規(guī)矩。
古人云: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這些都是描述夫妻的,陌生的男女,只有夫妻才能相對而坐一起吃飯,這是古禮。
古代的女子吃飯,特別是像謝道韞這樣的名門閨秀,旁人是不能當(dāng)場的,都得回避,這是禮貌。
但是船頭已經(jīng)有了應(yīng)奴,還有兩個婢女也得來外面吃飯,那就容不下了。
謝道韞有些糾結(jié),想了想,還是喊住了準(zhǔn)備起身的冉操,說道:“表兄,豈能讓你與奴仆一起用餐?你還是留在艙內(nèi)吧!”
“可是……”冉操欲言又止。
他不好點破,相信謝道韞也明白忌諱什么。
謝道韞笑道:“人云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妹都不在乎,表兄又何必執(zhí)著呢?未免著相!”
這是說冉操太拘泥世俗的目光,顯得庸俗了。
被大才女說成是個庸俗的人,冉操反駁不了,只得笑道:“阿元表妹果然是女中豪杰,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哈哈,理當(dāng)如此!”
便又坐了回來,一起吃飯,不再言語,冉操也很規(guī)矩,不去看謝道韞吃飯的樣子,這樣非常不禮貌。
待都用過了飯,讓未若和柳絮收走了碗筷,謝道韞便又讓船開始劃動,然后說道:“表兄,用過午飯,便該為小妹說一說那《梁祝》的意境了吧?”
冉操點點頭,卻糾正道:“是講故事,因為此曲完全是由一個故事演化而來。”
梁祝的故事,相傳就是東晉年間發(fā)生的事情,但梁山伯與祝英臺二人史書均未有記載,人死后還成化為化蝶更是無稽之談,可見這個故事是虛構(gòu)的。
或者說,有虛構(gòu)的成分,而且結(jié)局更為徹底。
因此這個故事,冉操也不怕現(xiàn)在就講出來,到時候謝道韞追問,就說是他自己杜撰的。
于是冉操便把祝英臺男裝求學(xué),與梁山伯相識相知的凄美故事,向謝道韞緩緩道來,到后來冉操說到馬文才橫刀奪愛,把這一對戀人強行拆散,最后導(dǎo)致梁山伯憂郁而亡之時,謝道韞似乎又有感悟,一邊在心中默記著什么。
或許謝道韞會以為,這個故事到了這里,便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或者說是到了最為悲傷和感人的時候,但是后來,冉操卻又說道:“那祝英臺本將出嫁,突聞梁山伯亡故,身披嫁衣千里而來其墳前,大哭不止,也不知是三日三夜還是七日七夜,后來祝英臺也沒了音訊,世間有人傳言親眼見到那梁山伯從墳中出來,與祝英臺相擁,二人便化成了一對蝴蝶,如今也不知道飛往了何處……”
啪嗒!
謝道韞手里的筆,落在了船艙內(nèi)。
很明顯,這個大才女的心弦,似乎被這個故事感染,而被撥動了。
良久,謝道韞才感嘆道:“想不到世間,居然還有如此癡情之人!”
“問世間,情為何物?”
冉操搖搖頭,輕聲喚道:“七月七日晴,夜半無人私語時。在天愿作比翼鳥,在地愿為連理枝。或許,這便是情之一字,直教人可以為之枉顧生死。阿元表妹,現(xiàn)在可曾了解到這首樂曲的真諦?”
謝道韞搖搖頭,答道:“或許,妹今生今世,也難以了解!”
確實,情之一字,古往今來多少風(fēng)流人物,能夠體會到其中真味的人,又有幾個?
這首曲子,謝道韞聽過,但是想學(xué),卻又躊躇了。
那種沉浸到人骨子里的悲傷,并不是真的那么好承受。
低著頭沉思良久,謝道韞終于下定決心,便要開口,可是一抬頭,她目光所見的,卻是冉操倒在了船艙內(nèi),而且額頭還在冒汗。
“劉家表兄!”謝道韞連忙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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