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之夜，草木旺盛，多有繁蟲。
夜間蟲兒發(fā)出鳴叫的聲音，此時天氣正暖。
對于體弱的冉操來說，這樣溫和的季節(jié)，實在是難得的享受。
可是，旅途卻讓人難以消受。
告別了都城建康，出使氐秦。
這本來，也算是晉國的一件大事，可是當(dāng)日離開建康之時，朝野中卻并未激起什么風(fēng)浪。
前來送別的人，也就是司馬昱為首，然后王坦之以及一些高門士族，派了幾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物為代表，至于百姓……
似乎，百姓根本就不知道朝廷決定派遣使臣，要出使氐秦。
和冉操隨行的，是都尉馬鉞，一個年過四十身高八尺的精壯漢子，留著滿臉胡子，目光看人之時非常不善，帶有厲色。
行路的時候，二人作為正副使，自然也頗多交談。
“馬都尉郡望何處？”
“回主使，馬鉞乃徐州人氏，十六歲從軍，起先追隨蘇將軍……蘇逆，后來歸順朝廷，因平叛有功，累遷都尉……”
“哦，原來如此！”
想不到這個馬鉞外貌粗陋，說起話卻是井井有條，好似讀書人一般。
只不過，他的年齡怎么看也有四十好幾了，十八歲便從軍，算來應(yīng)該有了二十幾年接近三十年。
用馬鉞的話說，他開始從軍是跟著蘇將軍的，這個蘇將軍后來又被他成為蘇逆，自然便是二十年前的流民統(tǒng)帥蘇峻，后來此人因為擊敗王敦有功，進使持節(jié)、冠軍將軍、歷陽內(nèi)史，有銳卒萬人。
在庾亮執(zhí)政以后，便解除蘇峻兵權(quán)，征為大司農(nóng)。蘇峻便以討庾亮為名，與祖約起兵反晉，攻入建康，大肆殺掠并專擅朝政，不久溫嶠、陶侃起兵討伐，蘇峻戰(zhàn)敗被殺。
這么說起來，這個馬鉞在軍中的資歷非常深厚了。
不但從軍近三十年，而且還歷經(jīng)平叛平亂。
三十年的時間，怎么才混到一個都尉的？
這個問題，冉操當(dāng)然不能當(dāng)面問，否則便會得罪人。
所以，他只能暗暗猜測。
當(dāng)然，這其中或許和馬鉞是流民這個出身有關(guān)系，九品中正制嘛，導(dǎo)致晉人選拔官員只看出身，像馬鉞這種沒有家族背景的小卒，就算立下再多的功勞，想要升遷估計也難。
只不過，冉操多日與馬鉞共事，卻發(fā)現(xiàn)此人不但約束手下得力有素，平時談話的舉止也是進退有度，不像是一個只知道沙場廝殺的粗人。
這樣的人，說白了就是通常都有一點手腕的。
有點手腕，卻三十年里還是只能做一個都尉，這就耐人尋味了。
使團的結(jié)構(gòu)非常簡單，就是冉操化名的劉蘇這個主使，然后馬鉞這樣一個有些另類奇葩的副使，以及馬鉞手下的數(shù)十名兵卒。
除了使節(jié)之外，朝廷并沒有給使團任何東西。
一些金錢，也不過是維持趕路平時需要的用度罷了。
這可能是史上最窮和最寒酸的使臣團之一了，不但窮還簡陋，便士兵的兵刃許多都已經(jīng)生銹。
足見這一次出使氐秦，根本不受人重視。
冉操也很無奈，看來他當(dāng)日在司馬昱和眾人面前的那些言語，并沒有起到什么作用。
士族高門，和他們談什么國家大義，那就是對牛彈琴，也就冉操如此單純，還希望他們聽到自己曉以利害，而且身體這么不好還主動要求為晉室出使氐秦，多少會有一些感動，從而變得重視這一次出使。
……
轉(zhuǎn)眼，便到了五月。
建康宮城之內(nèi)，茍延殘喘了數(shù)十日的晉帝司馬聃，終于在他十六歲這年，患病不治而駕崩。
同時，知道了消息的桓溫，突然率兵東進，逼近都城而來。
桓溫此舉，頓時讓建康人心惶惶。
司馬昱趕緊入宮，勸諫太后褚蒜子先秘不發(fā)喪，然后派人責(zé)問桓溫。
褚蒜子應(yīng)允，她作為一個婦道人家，中年喪子正是傷心欲絕之時，所以沒有什么主意。
司馬昱回府之后，心中悲痛，卻也只能將事情全部壓下，并且召集百官議事，哭號起來：“晉祚休矣！”
百官大驚，卻也不說破。
王彪之看清了形勢，問道：“諸公，西府大軍，無故東進，奔都城而來，并無征召，也無緣由，卻是何故？”
這樣的問題，沒有人回答。
因為誰也回答不出來！
司馬昱看著眾人說道：“皇上因此事煩憂，太后亦然，命某查問此事，眾卿可有主意？”
還是沒人回應(yīng)。
能有什么辦法？
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桓溫為什么要逼近建康。
皇帝都要駕崩了，這個時機他怎么可能會錯過？
自然，是要來大撈一把好處，爭取最大的利益！
這個時候，如果誰跑去對桓溫說建康什么事也沒有，你趕緊回去吧！
那桓溫肯定就把這個人，當(dāng)成眼中釘肉中刺了。
這個道理，王彪之自然也明白。
他想了想，突然諫道：“殿下，臣舉薦一人，或可成行！”
司馬昱連忙問道：“何人？”
王彪之答道：“丹陽尹！”
一直低著頭的王坦之眉毛一挑，怎么自己不說話也中槍了？
然后，看向王彪之，卻發(fā)現(xiàn)王彪之也看了過來，臉色露著微笑。
王坦之頓時心一沉，暗道：好你個王彪之，你這是不想讓我活了嗎？
咬咬牙，王坦之連忙站了起來，高聲說道：“敬啟殿下，此舉只怕不妥！西府乃我晉室臣子，無旨而進逼都城，乃無禮之舉，又豈能派人前往詢問，助長他的氣焰？”
“王尹之言，也不無道理！”司馬昱點點頭，怎么說這晉室的天下，還是姓司馬的，雖然皇室的權(quán)力，都被權(quán)臣和士族高門瓜分，羸弱無能，但面子還是要的吧？
臣子都這樣無禮了，還不敢派人去呵斥幾句？
司馬昱問道：“那依王尹之意，又當(dāng)如何？”
王坦之看了看王彪之，回敬了一個非常禮貌的笑容，然后拱手說道：“自然是派人喝止西府兵士，令其回師……只是，此事需要一個極有膽識之人，能夠以三寸不爛之舌鎮(zhèn)住西府將士方可成行。”
司馬昱問道：“那何人可行啊？”
王坦之道：“方今朝中，膽識過人者，唯王侍中矣！”
侍中王彪之聞言，臉色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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