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在大學(xué)生多如狗，研究生滿街跑的現(xiàn)代，唐寅不曾感受過知識分子優(yōu)越之處，受到過多少的尊崇，但在大翎朝，這句話是十打十的真，一個坐擁文采能信手寫詩詞的才子，堪比武功卓然的將軍，絕句妙詞有如吹毛斷發(fā)的寶劍，斬盡人心。
桃花庵歌無疑是近來最鋒利的一把利刃，持劍的唐寅無人可擋。
龜奴上樓不久，王姨便親自下樓迎客。
徐娘半老的女人，看唐寅的眼神如狼似虎，饑渴地彷佛要一口吃掉肥美獵物。
「唐公子樓上請。」
王姨勾住唐寅，將胸前最肥碩的部分靠向他手臂上靠。
「唐公子大駕光臨，瀟湘院蓬篳生輝，我們家絨蓉還不知道您是桃花庵主，光聽到半首詩，便催著我來請人，說怎么也要留住您，果然只有桃花庵主才能寫出那么柔婉動人的詩句，碰上您是絨蓉修了八輩子的福。」
使勁灌迷湯，務(wù)求一次搞定唐寅，令他流連忘返，一來再來。
現(xiàn)今文名最盛的桃花庵主都常駐瀟湘院，慕名而來的，附庸風(fēng)雅的，還不把瀟湘院給擠破。
如意算盤打得越響，王姨心中就越焦急，聲音發(fā)嗲，恨不得親身上場擺平唐寅。
唐寅任由她抓著，一路上到三樓袁絨蓉閨房里，她盛裝打扮，輕紗薄綢，顯露秾纖合度的身段，妝彩淡雅細(xì)致，將臉烘托更加柔美。
「唐公子萬福。」
王姨在場，袁絨蓉保持初見面的儀態(tài)，維持適當(dāng)?shù)哪吧瑺N爛笑容又似候迎交情親昵的好友，定力不足的人，難保不會一見傾心，就此著了她的迷。
「女兒，妳千盼萬盼的桃花庵主來了，他可專程是來見妳一面，妹有意、郎有情，正是天賜良緣，妳要好好珍惜。」
賣力撮合，什么花魁、行首的格調(diào)全擱一旁，也不吊人胃口，就差沒把袁絨蓉扒光送到唐寅面前。
交情淺薄，但袁絨蓉性格外柔內(nèi)剛，斷不會說出流于表面的諂媚之言，唐寅也不點破，微笑聽王姨口沫橫飛地瞎掰，配合裝出受寵若驚的狂喜樣。
王姨見火候差不多了，等龜奴將酒菜送齊，敬唐寅一杯后，識相退走留他們獨處。
沒有外人，袁絨蓉拉下待客用的笑臉，落寞地對唐寅說：「真被公子料中，他果然不念舊情，惡意謗毀妾身。」
「一開始妳就該來找我，事態(tài)嚴(yán)重后，無論我如何替妳澄清，也不會有人相信。」
唐寅直言袁絨蓉做出錯誤的判斷。
「妾身本想等公子到瀟湘院來再提及此事。」
袁絨蓉消極的等待。
「妳以為我終究怕人言可畏，對妳退避三舍，避之唯恐不及。」
唐寅說中袁絨蓉的心思，她默認(rèn)了。
「絨蓉錯在看低了公子，自罰三杯。」
一杯喝完，唐寅為她倒酒。
「三杯不夠，再三杯。」
毫不憐香惜玉，追加懲罰。
袁絨蓉自知理虧，也有借酒澆愁的意思，唐寅倒多少喝下多少。
「如果我沒來，妳打算怎么辦？趁勢自贖從良？」
「確實想過，但有點不服氣，這么做像是落荒而逃。」
袁絨蓉好強地不肯讓龐修群稱心如意。
「媽媽的意思是找人正式替我梳攏，一勞永逸地掃除那些蜚短流長。」
公開競拍******，以示袁絨蓉仍是處子之身，得到她身子的人自然會去宣揚事實真相，但以后她便不是清倌人，從此朱唇萬客嘗，一雙玉臂千人枕。
「想清楚了嗎？脫去衣裳容易，想再穿回來就難了。」
這是斧底抽薪的一招，相對地也是無可回頭的路。
「妾身沒胡涂到賠上自己來賭氣，媽媽那點心思還瞞不過我，無非是不肯白白丟掉一棵搖錢樹，拐著彎騙妾身入殼，拿皮肉替她換錢。」
氣歸氣，袁絨蓉理智仍在。
「媽媽說，公子是絨蓉救命的繩索，攀上了桃花庵主，非但從泥沼里脫出，還能扶搖直上彩云天，凌駕群芳，拿下今年的第一行首。」
眨眼間，一雙媚眼含煙凝霧，因為酒而嫣紅的俏臉，風(fēng)情萬種望著唐寅。
「曲意奉承，寬衣解帶，使盡渾身解數(shù)也要留您過一宿。」
她的聲音本就甜美，有心撒嬌，更是魅惑，叫人酥麻地彷佛被電擊一般。
唐寅要見識的，正是歡場女子讓男人心癢難耐的高超手腕，不可諱言，袁絨蓉渾然天成，勾魂奪魄信手拈來，卻不讓人覺得低俗下賤。
他不認(rèn)為袁絨蓉蓄意勾引，鐵了心要用身子綁住他，時機不對，方法也不對，假如她真有這個打算，會做得不著痕跡，現(xiàn)在的她，有種自暴自棄的蒼涼感。
「六如居小本生意，紙筆利潤微薄，付不起梳攏一位花魁的錢。」
接受不對，拒絕也是傷害，唐寅說笑地略過。
「分文不取，單憑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兩句，走馬章臺任公子馳騁縱橫，公子若肯垂青，續(xù)完整首詩贈與絨蓉，妾身自當(dāng)涌泉以報。」
就差**裸說出以身相許四個字。
「此話當(dāng)真？」
唐寅拿戲文里的用詞說。
「若公子不嫌棄妾身卑賤之軀。」
袁絨蓉飲酒壯膽，強壓住臊意說。
「果然？」
拉高音調(diào)，戲謔意味濃厚。
袁絨蓉眉頭微蹙，并不喜歡唐寅輕挑的態(tài)度，但有求于人，為表示誠意，她起身坐在床榻上，緩緩地解開衣帶。
唐寅跟了過去，目不斜視觀賞撩人的一刻，抽出折扇，抵住袁絨蓉的下顎，輕輕往上挑，做出章回小說中，紈褲子弟用來調(diào)戲良家婦女的標(biāo)準(zhǔn)動作。
上一輩子，他過著端正一絲不茍的人生，一直想試試放浪形骸的日子，終于做到，有種如愿以償?shù)募印?br />
袁絨蓉并不明了唐寅心中所想，只覺得天下烏鴉一般黑，美色當(dāng)頭，原形畢露。
她沒責(zé)怪他，畢竟是她誘惑，提出邀約在先，只是有些遺憾。
臉順著扇子力道往上仰，水汪汪眼睛凝視唐寅，櫻唇微啟，等著他來采擷。
與其把身子任人標(biāo)售，價高者得，她寧愿交給唐寅成就一段佳話，擺脫艱困的處境。
「老實說，我是千百萬個樂意，而且躍躍欲試，無奈力有余而心不足，身為一個立志，此生要風(fēng)流但不下流的大好青年，趁人之危是不允許的。」
唐寅抽回折扇，拍了拍她因為緊張而僵硬的肩膀，走回桌前，倒了兩杯酒給彼此。
「喝了壓壓驚。」
勸袁絨蓉進一杯酒。
「男歡女愛講究妳情我愿，強人所難最要不得，身子留給真心對妳好的人，運氣差遇錯了一個，下次睜大眼睛看清楚便是，不用委曲求全，賭氣報復(fù)。」
他坐下舉杯遙敬，正錯愕看著自己的美麗女人。
「謝謝公子，絨蓉知曉了。」
冰雪聰明的人，懂得唐寅開導(dǎo)的心意，袁絨蓉陪了一杯，坐回酒席替他斟酒。
「但也不能輕易放過那個小人。」
先是叫她放下，馬上變臉要追究龐修群，袁絨蓉迷惑地看著這個才華洋溢，體悟人生甚深的奇男子，看不懂他真正的意欲為何？
「這種得不到的東西就毀掉的無賴，妳讓他一尺，他侵妳一丈，不給點教訓(xùn)，他還會想方設(shè)法整妳。」
唐寅看透人性。
「媽媽說，等風(fēng)頭過了，會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打他一頓就解氣了？」
青樓是賤業(yè)，王姨頂多是花錢雇人私下毆打龐修群，舉子被毆是大事，處理不好后患無窮。
袁絨蓉苦笑，換做過去，她只要和位高權(quán)重的客人抱怨幾句，包準(zhǔn)龐修群沒好果子吃，但昔日口口聲聲仰慕，發(fā)誓會疼愛她的人，知道花費的心力變成一場空后，跑得無影無蹤。
還上門看她的，直接和王姨談過夜的價錢，他們專程來宿妓，說喜歡聽她彈曲歌唱，談心之外別無所求，其實全是場面話。
「他是前程似錦的舉子，絨蓉是妓，除了忍讓，絨蓉不知能做些什么？」
「若姑娘信得過我，我自有整治他的法子。」
既然來了，表示唐寅準(zhǔn)備插手，要管，就要管到底，管之前，得取得當(dāng)事人同意。
「公子屢次出手相助，絨蓉哪有信不過的道理。」
「獨木難撐舟，我能幫妳謀策，但妳得配合我行事。」
在唐寅的計劃里，袁絨蓉扮演重要的角色。
「能力所及之處，絨蓉莫不遵從。」
見唐寅這般篤定，袁絨蓉涌起信心。
「以色侍人終不長久，妳非但不能侍寢，還要包得比以前更緊，天皇老子來也不能進妳的繡房一步，另外妳得奪下第一行首的頭銜，我要他懊悔不已，厚著臉皮回來求妳復(fù)合。」
對舊情人最狠的報復(fù)，就是過得比對方更好，變成他遙不可及的存在。
「媽媽那邊不會輕易放過我。」
王姨眼里只有錢，袁絨蓉拒人于千里之外代表瀟湘院將少了大筆進項，她不會容許。
「等會兒我來跟她說。」
對唐寅而言，見錢眼開，首重利益的人更好溝通。
「并非絨蓉妄自菲薄，論琴藝，江敏兒是江寧第一，舞技無人能出小金靈其右，唱曲歡歌，李鶯不負(fù)其名，聲音宛如黃鶯出谷，繞梁三日，悅耳動聽，妾身又得罪了洪大官人，有他從中作梗，拿下第一行首難如登天。」
袁絨蓉理性分析江寧四大花魁的優(yōu)勢，自認(rèn)討不了好。
「姑娘不是說了，就憑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走馬章臺任我行走？」
唐寅調(diào)趣說。
「多的不敢說，我這腹中藏著的詩文，足以為妳造勢，壓下她們的鋒頭。」
一首是剽竊，十首同樣也是，唐寅放開手腳干，不信大翎朝有人能和他比美。
「公子大才堪比王、李、杜、白，絨蓉由衷佩服，妾身何德何能得公子如此相助？」
袁絨蓉有滿腹的疑問。
「若我說對姑娘一見鐘情，那日一別之后受盡相思折磨，食不知味，寢難安眠，為得到姑娘芳心，上刀山下火海義不容辭，姑娘信嗎？」
唐寅含情脈脈凝望袁絨蓉說。
「不信，公子眼睛里沒有對絨蓉的欲念，若是想得到我，不需要大費周章，只需順?biāo)浦郏頃屑ぬ榱愕貜牧四！?br />
袁絨蓉相信唐寅不是自找麻煩的人。
「我也不信，幫妳有兩個原因，第一，在我的規(guī)劃里，建了桃花塢安身立命，有了確保衣食無虞的六如居，接下來就是過著逍遙恣意的人生，我出手拉抬妳，順便打響自己的名號，確立風(fēng)流才子的盛名，在姑娘決意脫離風(fēng)塵，或是找到知心人之前，在名義上，我將是妳一生矢志不移的摯愛。」
唐寅向袁絨蓉提出交易，以一次的傾力相助，換來一場虛情假愛。
「公子這是白便宜絨蓉了，小金靈聽到會氣死的。」
袁絨蓉失笑，在她看來，唐寅虧大了，間接同意條件。
「雪中送炭總是比錦上添花來得感人。」
呵呵地笑了兩聲，唐寅擺出功于心計的奸巧樣。
「而且我向來喜歡燒冷灶。」
其中還涉及個人偏好。
謀略詭計在唐寅口中，少了算計陷害的陰險，像是新奇有趣的游戲，袁絨蓉被拉了進去，投入忘我地聆聽。
「第二與妳無關(guān)，純粹是那個不知廉恥，拿著下流當(dāng)飯吃的雜碎，礙了本公子的眼。」
唐寅厭惡龐修群的所作所為。
「我看不慣。」
真正的動機在此。
眼不見為凈，耳不聽為清，心不見不煩，龐修群臟了唐寅的眼，濁了唐寅的耳朵，擾亂唐寅的心。
活該他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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