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依然在下,已經下了整整一天兩夜,但袁州城仍然很安全,最多也就是馬路上的積水沒過了腳踝,連地勢較低的地委家屬大院里的積水也沒高過膝蓋。
然而,離城區不遠的農專被淹了。
滔滔的江水沖垮了江堤,把江邊的農專淹成了一片水塘,聽電視里的新聞說,地勢最低的學生宿舍一樓整個給淹了。幸好老師宿舍地勢更高,更幸好正值暑假,學校里沒有學生。至于學校附近的農民,都被駐軍和軍分區的大頭兵用沖鋒舟轉移到了城區,安置在師專和電大。用電視里郭書記慷慨激昂的話來說,這是軍民一心戰勝了天災,取得了抗洪搶險的階段性勝利!
狗屁!
農專都被淹了,宜陽區那些地勢更低的鄉鎮呢?別的地方,陶昊不知道,但他去過離學校不遠的西亭鎮,就那的地勢,如果農專都被淹了,那地方肯定成了一片澤國!但這不能亂說,因為這是地委家屬大院,嘴巴要是亂咧咧,那就是給彭老師找麻煩。
可是關起門來,剛從外面回來的張國柱臉色陰沉,小聲告訴李家明和胡小清,讓他倆看緊點安師母。潯陽決堤了,而安師母的父親,正帶著數萬官兵在那抗洪救災。雖說那么大的首長應該很安全,但這事擱在十年前就是副師長還親自開坦克往前沖的首長身上,危急時刻能干什么出格事都不奇怪。
兩人滿口答應,準備去買菜的胡小清還崇拜道:“柱哥,你打過仗?”
臉色不好的張國柱眉毛動了動,遺憾道:“哪那么容易?我們師就去了一個團,首長要不是路子硬,也得老老實實得貓著。”
“柱子”,書房里的安師母聽到響動叫了一聲,張國柱急忙作了個噓的勢,好奇寶寶胡小清連忙拿起菜籃子和雨傘出門。
“嘉文,你有事?”
安師母也看了電視,知道她父親的部隊去了潯陽,擔憂道:“潯陽沒事吧?”
心憂的張國柱笑了笑,輕松道:“沒事,我跟剛子通了電話,他說首長的嗓子啞了,但精神比以前好得多。”
那就好,坐在書桌邊看孫國春組裝電腦的安師母松了口氣,又古怪道:“偉國呢?”
站在門邊的張國柱心里一驚,笑道:“浙贛線又沒問題,你還擔心?”
看了眼裝作沒帶耳朵的孫國春,平時很溫婉的安師母抬起頭來,盯著張國柱看了一陣,幽幽道:“柱子,我送偉國時,看到閔學鋒了。”
張國柱不知道發小是故意的,還是不小心讓她看到了,但他面色如常地安慰道:“呵呵,你放心吧,偉國那人你還不清楚?他要是看重那些身外之物,前年就不會來袁州。”
“真的?”
張國柱苦笑起來,無奈道:“嘉文,我們跟你不同,起碼在面子上也要過得去。”
安師母溫婉得笑了笑,沒再說什么,低頭翻閱起電腦說明書來。等張國柱回到客廳坐下,好奇的陶昊打開電視也坐過來,小聲道:“柱哥,那個姓閔的什么來頭?”
“你問這干嘛?”
“好奇唄,那家伙在老彭面前陰陽怪氣,在陸剛面前又跟個灰孫子樣。”
哦,偉國帶這小子去見過那家伙。張國柱笑了笑,小聲解釋道:“剛子他爹能管到那家伙老爹,他老爹又能管到偉國,明白了嗎?”
能管彭老師的官的官,那得是多大的官?陶昊不禁嚇了一跳,小聲道:“那陸剛不是?”
這伢子雖然講義氣但也喜歡鉆營,好笑的張國柱揶揄道:“莫想了,最遲后年就退休的人。”
“那也是老領導咧!”
越是那樣的大領導,才越不好攀交,暗笑的張國柱嘲笑道:“偉國都借不到勢,還何況是你?”
這倒也是,陶昊遺憾地嘆了口氣,鉆進了這圈子,才曉得上頭有人好當官。要是他能巴結到陸剛他老爹那樣的靠背山,哪怕是能搭上話,還要操心以后的事?
扯了幾句閑話,張國柱示意兩人去陽臺上抽煙,把客廳的門關上后,小聲道:“昊伢,陶伯的股票送過來嗎?”
“今日下午吧,最遲夜邊到,落大雨路不好走。”
說完,陶昊覺得張國柱有些不對勁,連忙小聲道:“柱哥,不會有問題吧?”
大問題沒有,小問題就難說,這種事還是早完早好,錢到了才是真的好。
“是,是”,陶昊連聲稱是,又小聲道:“柱哥,老陶準備送你個屋。莫推辭,這次你幫了他的大忙,總要表示表示撒。”
當兵十三年連五萬塊錢都沒存到,現在有人送他一套房子,說不動心那是假的,但張國柱不敢要,連聲謝絕道:“昊伢,替我感謝陶伯,他的好意我心領了,但東西不能要。”
當官的哪有不收禮的?要不是那些股票數額太大,陶老板會先把房產證送過來,再托他套現股票。兩人糾纏幾句,陶昊熟不拘禮地玩笑道:“柱哥,你莫不是嫌少吧?你放心,還想要么盡管開口,我去拔陶老板那只鐵公雞的毛!”
別人講這話肯定有假,但陶昊這種人說就有幾分真,因為這家伙就是這性格,否則偉國也不會看得上,可這房子真不能收。張國柱跟在首長的日子其實不長,也就四年多一點的時間,但耳濡目染之下他學會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什么都想要,很可能會什么都得不到。
“打亂講,我是那樣的人不?昊伢,我們是兄弟,兄弟之間就莫搞這樣的名堂。”
這話陶昊不信,幫了忙的人哪會不收禮?不要講別人,就是他自己,如果幫了人家的忙,如果別人一點表示都沒有,他心里能舒服?但陶昊也沒再問為什么,而是把這人情記在了彭老師、安師母頭上。他心里很清楚,他跟張國柱的關系是不錯,但還沒好到不收幾萬塊錢禮的份上。就跟張所長和老陶樣,兩人雖然是很要好的朋友,但一年三節照樣收老陶的禮。
不過,張國柱不收禮,有些事陶昊更不好啟齒,但不好啟齒也得說,因為他跟老陶是親父子。遲疑半晌,陶昊遞了支上次從家里刮來的白沙王,硬著頭皮尷尬地小聲道:“柱哥,你也曉得陶老板那人,那就是只精怪。他,他想你先寫張借條,然后再把股票給你。你莫多想啊,他的意思是先把錢全部借給你,利息就從你們的項目開工后算。你也曉得,陶老板是生意人,那算計功夫比么人都厲害。”
多慮了,張國柱又不是陶昊這樣的小年輕,哪會不理解?近二百萬的錢財,換成他自己,也不會隨便交給外人。
接過陶昊遞過來的白沙王,又就著他討好式的點火,張國柱忍俊不禁道:“昊伢,沒事的,你老爹這才是做事的樣子。真要講起來,還是我要謝謝他,要不是他肯借錢,我們部里即使能做那項目,也會賺不到什么錢。”
答應了先寫借條,陶昊倒放心了,只要有借條在里,老爹那百多萬就落袋為安了。至于武裝部的事,關他屁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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