濠江南端西望洋山路坡上,一座兩層洋樓佇立于花木之中,紅墻白邊,這便是濠江總督府。
此刻,總督高斯達一邊和幾個葡人屬官喝著下午茶,一邊開著小會,桌上放著的正是剛出來不久的報紙。
對面的電視機也正開著,上頭那個主持人滿面興奮地播報著“百萬黃金換兇犯”的新聞。
媒體一向非常敬業,這邊報紙上市,那邊記者就已經聞風而動,這邊跟風出報道,那邊電視上直接開新聞。
主持人的眉毛都快飛出屏幕了,報道評論報道,分析案子分析破案過程,追蹤報道......再加上免計劃那些東西,這件事至少可以讓濠江熱鬧很長時間,也許是半年,也許是一年......
“中國政府這么搞,讓我們很為難,這樣一來,不是逼我們出錢嗎?”一個葡人氣憤地說道。
“確定是大陸官方的意思了嗎?”
“不然還有哪個?香江那邊都知道,我們也就是晚了兩小時才接到消息。”
高斯達品著紅茶不說話,聽著下屬們在議論。
他不說話卻臉色陰沉,濠江從來就不太平,每年因罪案死的人不知多少,像這樣的案子,再拖上一個月也就無人關心了,現在卻被突然翻了出來熱炒,反而顯得濠江警方的無能,警方無能也就算了,他連立法會都敢解散,也不會在意民眾的些許非議,但眼下這件事,卻有種讓他屁股被扎的不爽。
奇怪的是,到現在,何馬崔三家人都沒有打電話來溝通的意思,好像誓要裝聾作啞到底。
“不出錢又怎么樣?”
“不出錢,那不是說我們對此地治安漠不關心,這個案子一個多月都沒破,市民的意見也很大,里斯本那邊的報紙都在報道......”
有人看向高斯達:“要不,我們也出一點,畢竟也就是......一點錢......”
“錢倒是不多.....只是...”高斯達嘆了口氣,“這好像不是錢的事!”
濠江的社團眾多,本地勢力也很強大,葡萄牙又不像英國人還有那么強的國力,就算是當年能把這塊地占下來,也是搭著英國人的便車,現在連英國人都沒辦法保住香江,小小一個葡萄牙又能怎么樣?
但如果說,能留著這塊地方,那隨著中國大陸的經濟發展,葡萄牙也可以得到很大的經濟利益。
幾個下屬相視幾眼,其中一人開口:“我想這可能是政治態度問題,他們應該是在試探我們!”
眾人紛紛點頭,必定如此了。
“那我們不出?”有人問道。
“不出的話,我們會被報紙罵的,市民......”有人嘆了口氣看著高斯達。
去年因為立法會提案濠江成立廉政機構,被總督否決,接著雙方相持,再然后高斯達跟國內匯報后直接就解散了濠江的立法會,大大得罪了一批人,現在把選舉權擴散到沒有葡籍的華人,原本是想可以利用濠江本地人害怕內地制度的心理埋下暗招,沒料到現在大陸居然敢這么玩!
有選舉權的華人和沒選舉權的華人,這音量和膽量可是不一樣,這大音箱對著別人跟對著自己,那感覺也是完全不同!
買...不買......
高斯達猶疑不決,像是面對著生存或是死亡的問題,他雖然是軍人出身還是海軍少將,但海浪和政治風浪比起來可沒那么兇險。
這真不是錢的事,買了就像是交了保護費,不買肯定會挨罵......
雖然高斯達只有一年任期,但被罵一年誰能好受,現在這種關鍵時期,又不是可以拿槍說話的幾十年前。
高斯達搖搖頭:“出可以出,但不要急著出,看看情況,五點之后再出也來得及!”
五點,那是政府下班時間。
眾人同時松了口氣,這是個英明的決定,也是個很正確的態度,就好像正常工作了一天,然后出門發現路邊有人討錢,然后隨手舍點小愛心,不會有被人打劫的感覺。
“出...多少?”
“出多少?一人買兩份就好了。”高斯達哼了一聲,“那什么免計劃的東西就丟給傭人吧。”
“不如聲明我們不要那個東西?”
“可以!”
高斯達拿起報紙,隨手翻了幾張,眉頭大皺,這里頭有濠江日報,星報,葡文的濠江論壇報,無論是親國的還是親共的,還是啥都不親的,都在熱議此事,分析著是否兇犯已經在大陸掌控之中......
“東亞那邊,已經買了多少了?”高斯達問道。
“這個還不知道,如果已經到了一百萬,那應該會公告。”
“有沒有派人在那里看著?”
“有,其實在那邊看著的人很多,我想大家可能都在等著看到底這里能集到多少......”
高斯達把報紙一放:“主官都買吧,一人兩份...,我買三份,次官買一份,華人不管他,買了之后,你們跟那些報紙說一下我們已經買了,金額不要說。”
“那他們一定會問怎么辦?”
“怎么辦?你問他,濠江只有二十九萬人,他非得要一百萬黃金會員,又是個什么意思?是準備把我們金庫搬光嗎?”
“是!”
…...
濠江娛樂場總經理辦公室,寬大豪華。
何鴻生端坐桌后,手中拿著一支雪茄,吞云吐霧。
身前是他剛娶進門的三房陳宛珍,兩人的目光,正緊緊盯著那頭的大彩電,而那里頭,正放著濠江電視臺的新聞。
“該兇案是為上個月發生在濠江海灘......現在這里是濠江東亞銀行的門口,我們看到濠江市民正在排隊購買免計劃....”
電視上說的自然是廣府話,翻過來大概也就是這個意思。
陳婉珍半掩著眼不敢看,反而是何鴻生目光炯炯,嘴角咬著雪茄,看起來似笑非笑。
陳宛珍捂著胸口臉色慘白:“老爺,這個事,我聽下人一直在說呢!這大陸是不是已經把兇犯給抓住了?就等著我們籌錢...聽說香江東亞銀行那邊也是排了老長的隊。”
何鴻生輕輕嘬了口煙,吐出濃霧,看著電視,一言不發,臉色也是陰晴不定。
“老爺,濠江才幾個人,怎么能湊得出一百萬那黃金...黃金會員,是不是......”陳宛珍小心嘀咕。
“無須擔心,等他們問到再說。”何鴻生擺擺手,輕聲笑嘆,“此事絕非尋常,你個女人不要多問!”
濠江確實是沒那么多人,但并不是說湊不到那百萬黃金會員,就得看這幾大人家是否出手,舍不舍得花這一個多億的錢。
此時新聞都上了,而總督府那邊卻沒有打電話來問,顯然是決定把此事丟給民間處理。
香江去年簽了回歸協議,接下來所有人都知道馬上就輪到濠江,今年五月,葡萄牙總統訪問大陸趙總理,據稱雙方相談甚歡,然后發布聯合公報,定下于明年正式進行回歸談判。
若是按照香江當時的進度,這類事情的歷史經驗來看,兩國一來一回你進我退我進你退冷熱交雜地談上兩三年,最順利也得到后年才見分曉......
只是時間才過三個月,大陸就急不可待地拋出這么個免計劃在香江搞出偌大聲勢,還沒過半天,這手就直接伸進了濠江,手段之奇動作之狠遠超想象......
錢是小事,案子更不是重點,關鍵是接下來大陸政府又要做什么?
“一百萬,兩個億,......”三房太坐在一旁,扳著手指,臉上的表情不停變幻,估計是想著這些錢若是換成手飾是如何的珠光寶氣。
“大陸這計劃莫名其妙......”何鴻生輕輕哼了一聲,心里頭有些煩亂,他做的這門生意,在大陸那是絕對絕對的撈偏門,被打擊的對象,濠江要回歸,至少得保證這門生意還可以做下去。
“是啊!”三房太趕緊附和了一句,“這是不是有意為難......”
篤篤門響,何鴻生抬手止住三房太的話頭,嘴里叫道:“進來!”
門被推開,進來兩人,當先的是何家二房長女何少瓊。
她微微瞄了眼陳婉珍,輕輕點了下頭,卻沒有說話。
“阿瓊,如何?”何鴻生開口問道,這個長女自小對商業感興趣,他也就著力培養,經常帶在邊上做些助理的活。
“已經打聽到的是,許多家都是按著人丁買了雙份會員......”
“雙份,人丁是按家里人,還是連傭人都算上?”
“算了傭人的,不算工人。”何少瓊開口說道,示意后面那男子提的包,“我也拿回來一百三十張,總歸是夠了。”
何鴻生笑了笑:“英雄所見略同啊!這種風頭,不出也罷!”
“爹地,如果湊不夠數,那案犯......”何超瓊猶豫了一下。
“哪有那么好抓的,如果抓到了,自然會有消息過來。沒抓到,我們急著湊錢做什么?再說了,湊錢也得大家商量,湊多少誰先誰后......總得有個說法,不然我們要那么多破玩意做什么?”
“是啊,誰會去用那些東西......”陳宛珍在邊上笑著說道。
何少瓊板著臉不去看她。
何鴻生看了眼自己的女兒,笑了笑,緩和氣氛似地開口:“阿瓊,你說說看,大陸搞這個免計劃到底是什么個用意?”
何少瓊抿嘴想了想:“應該就是集資吧,大陸缺外匯,內地人工又便宜,想著造些小東西換錢,不過大陸又造不出什么好東西....這辦法用來換外匯可能是不得已。”
看著何鴻生沉吟不語,何少瓊接著又說道:“香江這兩年有些工廠已經轉去深城,這些可能是在那里生產,也可能有的是用他們自己的工廠生產,到底會虧多少,現在也很難算得清楚......”
“你覺得我們應該怎么做?”
“唔,這個...我肯定是聽爹地的。”
何鴻生淡淡一笑,看了眼陳宛珍:“你去幫我端碗雪燕糖水。”
陳宛珍走后,何鴻生深深吸了口氣,對著女兒開口:“這種事比我預計來的時間有點早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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