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衍笑道:“正因為已經過去三個月,說明郡王不日便回啊。”
朱棣微微一笑,道:“托太師吉言吧。”
道衍知道朱棣擔心高陽郡王的心思一時半會消不去,便道:“殿下,午人失蹤一事已然查清,是在眉州城外遇害。”
朱棣眼中精光一閃,沉聲道:“何人所為?”緊接著又道:“是那小子?”
道衍左右環視一番,低聲道:“這事也出乎老僧預料,一則竟與東宮沒有關系,二則卻與曹國公府有些瓜葛。”
朱棣詫異道:“李景隆?那小子不過一介紈绔,怎能察覺午人的身份?會不會消息有誤?”
胡為有些忐忑,說道:“消息絕對不會有誤。”說完這句話后,大氣也不敢出。
不知為什么,胡為總覺得國公思考問題的時候像是突然變了一個人,變得讓自己害怕。所以,他還是喜歡喝酒的國公,玩女人的國公。
半晌,他終于聽到國公說話:“午人真沒有逃回北平?”
胡為點頭道:“絕對沒有,盧、葛二人同時來的消息,應該不會錯。”
國公微微點頭,又問:“老三、老五呢?有沒有消息?”
胡為低下頭去,道:“沒有。”回答完這個問題,他心中更加忐忑,因為他知道老三、老五是國公親自挑選的侍衛,而現在這兩個人都像是人間消失了。
不想國公話鋒一轉,問道:“周、代、岷、齊、湘,這幾個地方要時刻關注,有任何風吹草動,立即報給我。”
胡為暗自松口氣,趕緊應下。想了想,又試探性地說道:“國公,那燕……”
卻見國公大手一揮,厲聲說道:“別自作主張,照我說的做就是。”
胡為噤若寒蟬,正準備壯著膽子再提醒國公,府中這一年多來的開銷實在太大,不想國公竟像知道他要說什么一般,說道:“銀子是小事,等我有了時間,想賺多少就是多少,你不用擔心。”
道衍搖頭道:“此消息是我……應當不會有誤。不過,老僧之所以說與曹國公府有瓜葛,而不是說此事便是曹國公府所為,那是因為曹國公府有兩名刺客也死在那里,且與午人埋在一處。”
朱棣道:“如此說來,必定還有第三人。將各路人馬比較一番,極有可能便是東宮所為。太師卻說與東宮無關,這又是何理?”
道衍略有遲疑,說道:“因無確切消息與東宮有關,故作此推測。”
朱棣不覺道衍有異,點頭嘆道:“此事卻提醒了我,須得請些有本事的人回來,替我練練支人甲士。”
道衍說道:“此事老僧倒可以想想辦法。”
正值此時,聽得身后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卻是令騎急馳而來。翻身下馬,喜道:“稟燕王,十五神甲已還,并無一人傷亡!”
朱棣怔了一下,看著道衍哈哈大笑:“太師神算!煦兒神勇!”又喝令左右:“速備酒食,以迎郡王!哈哈!”
…………
北平城,錦上花酒樓。
徐景昌進得雅室便抱拳道:“恭喜郡王再立奇功!”
朱高煦一巴掌拍在徐景昌肩上,笑道:“恭喜個屁!從小到大你就沒給我客氣過,今兒吃錯了藥?還有啊,別指望我叫你一聲表哥。”
徐景昌深深一怔。
自今日辰時朱棣一行回府,徐景昌便大氣不敢出。憑心而論,這個姑父對自己還算和藹,但徐景昌就是害怕,總覺得姑父身上有一種說不清的威嚴。
徐景昌在燕王府如坐針氈、恍恍惚惚,只是記得姑父將朱高煦大大贊賞了一番。所以此時被朱高煦找個托辭拉出府后,趕緊正式與他道謝道賀。
不料朱高煦竟是如此回應,這讓徐景昌心中涌起一陣溫暖,暗道:“煦弟還如年幼一般待我,我若太過執著,反倒成了無趣。”于是笑道:“既然如此,那便是老規矩,咱們得由拳頭來決定誰是哥誰是弟。”
朱高煦道:“你何曾贏過我?又何曾喚過我一聲煦哥?”
徐景昌道:“此一時,彼一時對了,聽說你們十五神甲很威風,什么時候讓我見識一下?”
朱高煦哈哈一笑,不再與徐景昌逞口舌,呼人呈上香飄整個北平城的佳釀楓葉醉,二人開懷暢飲。
待兩壺楓葉醉喝盡,朱高煦笑吟吟地看著徐景昌,說道:“幾年不見,聽說你升到了僉事,真是前途無量啊。”
徐景昌苦笑道:“你就別打趣我了,現在錦衣衛的人都是無所事事,我也是混日子罷了。”
朱高煦微笑道:“你來北平可不是混日子。”
徐景昌微有熏意,但心下十分明白,遲疑道:“確因想念姑父姑母……”
“表哥!”朱高煦看著徐景昌的眼睛,輕聲道:“你從小便對我說,你今世是要做大事的人。這句話,我可一直都記著。”
徐景昌心下一動,倒不是聽得朱高煦突然喚出一聲表哥,而是覺得朱高煦這句話里大有深意,暗道:“姑父護衛甲士數量雖然越制,卻是實實在在的保疆為國,與殘元拼殺沒有足夠兵力怎行?宋忠慮得也太多了些。”終狠心道:“宋忠讓我等探查諸王護衛甲士虛實。”
朱高煦面色如常,微笑道:“宋忠?呵呵,有趣有趣……對了,這些年你倒遇著些什么有趣的人和事?說來聽聽。”
徐景昌見朱高煦并未說出甚有深意的下文,便繼續斟酒把盞,暗圖讓朱高煦酒后吐真言,口中笑道:“有趣的事太少,有趣的人倒遇著兩個,一個叫第五安,一個嘛……似乎叫任建建。”
“第五安?”朱高煦嘴角噙笑,若有所思……
…………
“時間可以改變一切。”
第五安靜靜看著大海,嘴里輕輕地說道:“時間,確實能夠包治百病,包括說胡話的病。”
大半年過去,第五安再也不用擔心自己不小心就冒出六百年后的蜀川話來。現在的情況是,今生后世兩種不同的語言可以在腦中任意的轉換,或者升出不同的念頭,但嘴里說出來的話則一定是大明官話。
除非他自己想說那種天上地下無人能夠聽懂的后世蜀川話。
腦中仍然會有兩種思想、念頭,但絕大多數時間,尤其是他集中注意力的時候,則完全是今生的第五安。
這樣挺好。
但客觀地說,時間并不能改變一切。
至少,那個人張口就要殺自己的習慣,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雖然,自己早已知道她不是真的想殺自己,更知道她不會真的殺死自己。
想著那個人,第五安嘴角揚了起來,暗道:“沒想到她也有怕的時候,而且怕得那么離譜。”腦中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日與她一同掉進海里的情形。
口中尖叫不斷,兩腿胡踢亂彈,雙手卻死死摟住自己的脖子……就像一個不會游水的普通鄰家小女孩兒失足掉進了浣衣的小河里,然后抓住了一根從岸上伸過來的竹竿,打死也不愿松手。
但那畢竟不是竹竿,而是脖子;那樣摟著,真是差點讓自己窒息啊!
第五安輕笑一聲,搖頭嘆道:“不會游水便罷,難道輕功也不會?我也不算會水,但我知道水面可以借力,何況船上炸下那么多木板,再如何也不至于沉進海里,她怎么就害怕成那樣?”
耳中聽得右側腳步聲,第五安不再回想,而是搖搖頭,同時習慣性地拾起身邊那根直直的木棍,默默站了起來。
不出意外,而且沒有一點新意,右側傳來一道充滿戲虐的聲音:“靜女妹子,我敢打賭你今天仍然殺不了他,否則我吃十條生魚給你看!”
第五安忍不住暗自嘆息:“稽子君這么拙劣的挑撥伎倆,我耳朵都聽出了繭來,她怎么還上當……”腳下卻已踏出洛書九宮步,在沙灘上飄閃疾行。
片刻,身后果然響起那道熟悉的風聲,再往后則是一片熱烈的巴掌聲以及男男女女的喝彩聲、大笑聲。
與張繼得一役,對第五安與靜女的影響則完全不一樣。
那夜第五安上得舢舨后才陡然揚眉,暗喜原來殺倭竟然如此過癮。靜女則上了舢舨好半天都羞得不敢睜眼,暗惱自己在海中的狼狽。
至岸后,經落雁七俠商議,一則古醉需要養傷,二則天氣漸涼,便欲沿海南下。第五安自然欣然同往,靜女則賭氣隨行。
其間,眾人以殺倭殺盜為重,并時常與各方民間義士和沿海衛所官兵并肩作戰,這讓第五安倍感鐵骨熱血、豪氣沖天,唯愿天天有戰可殺。
當時有這種想法,追求熱血豪氣的快感只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另一方面則是第五安知道,一旦當無倭無盜可殺之時,靜女就要殺他。
雖然一直沒有殺死他,但確實是一直在殺他。
起初古醉、鄭沙人還時常勸著靜女,道是有話好好說、冤家宜解不相結,后來被稽子君暗中點拔后,這二人便不再相勸。
到最后,這二人竟然比稽子君等人還要熱心此事,只要落得空閑,便看著稽子君連連嘆息,說甚太過無聊啊、委實無趣啊。于是,不多時便能看到在稽子君慫恿下靜女提劍而上、第五安撒腿狂奔。
對此,第五安心中很是無奈。
這樣的情形,對靜女來說則大不一樣。
靜女不是不知道稽子君的用意,但每次聽到他如此說后,仍然忍不住拔劍而起。原因很奇怪,也很簡單,甚至僅用兩個字便可以概括:好笑!
起初之時,靜女一則心中有些羞惱,一則念著師父的嚴令,還算是心情復雜的找第五安廝殺。端端殺過兩次,靜女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看到第五安撒腿狂奔的背影便忍不住暗自發笑。
這般能讓自己發笑的事情,當然不會嫌多。
但是,有兩次是例外。
一次是和永寧衛那個甚指揮僉事張興合力殺退毗舍耶人后,老頭莫名其妙地問人家有無婚配。人家又不是你兒子,有無婚配關你甚事?
一次是則那個武林南盟龍門派的李長然,三十好幾的人,口口聲聲向人家討教,結果幾招便被打跌在海灘,衣衫都濕了半截。那樣不堪的身手,還好意思叫人家去參加他小師妹的比武招親!
這兩次靜女一點想笑的意思都沒有,酣暢淋漓地追殺了第五安一個多時辰。
正因為這兩次例外,靜女堅決要求北還。眾人覺得天氣回暖,便也同意,于今日抵達海門衛。
海門衛指揮史張信于數月前與眾人有過一次合力殺倭經歷,且數月來不斷聽聞眾人在南邊殺倭殺盜的事跡,更有父親張興來信中對眾人表露的欣賞,于是盛情相請。
飯畢而辭,第五安在海邊踏出洛書九宮步先行,搏得片刻獨自看海的閑暇。眾人緩緩跟來,準備照例到附近陸家寨歇息幾日。
陸家寨是落雁七俠的長期落點,那里的鄉民淳樸善良,待他們如親人一般。第五安數月前隨著眾人僅僅歇過一次,便時常懷念那個總愛憨笑的陸尋,以及他家新添的那個大胖小子。
…………
古醉的眼淚差點笑出來。
作為一個虬髯硬漢,作為落雁門大師兄,如果一張臉裂得是笑是哭都分不出來,眼角還要流下一些東西,這是極為不妥的。
所以,古醉果斷地將一套落雁長拳打得虎虎生風,最終將胸間那如海浪般的笑意強壓下去。
呼氣收拳,古醉道:“都別笑了,今天似乎有些不一樣,可別過了頭。”
惠笑將眼角抹了又抹,笑道:“大師兄別擔心,這才多久啊?在永寧衛和臨海衛那兩次,他們可是一個多時辰才回來。”說罷面向大海展開雙臂,說道:“每當看到他們這般,我都覺得眼前的景色格外宜人。又如這海風,雖是五月,卻像春風一般和煦。”
任莫笑道:“小師妹,這是閏五月。”
惠笑瞪上一眼,佯嗔道:“閏五月也是五月!”
詹雪場聽古醉如此說后,并未如惠笑想得那般輕松,反倒微微皺眉向第五安二人消失的方向望去,道:“大師兄,我也覺得有些不對。不過,前去十里便是陸家寨,應當不會有什么問題罷。”
正在此時,眾人身后一人一騎飛馳而來,卻是海門衛軍卒;抱拳說道:“指揮史請落雁門諸位大俠再次相助。”
古醉道:“不必客氣,殺倭是我等份內之事,不知這次又是哪路海賊?”
軍卒道:“據探是馬奎部,已奔陸家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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