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得高,看得遠。
第五安在屋背上將街上情形看得甚是分明,只是辨不出先前那道身影是誰。忽見一道身影甩開眾賊而去,也便飛掠而追。瞟眼其縱身而起端端落于自己前方,第五安疾縱而去,同時手中長刀一抖,乾宮劍法第一式天健不息噴薄而出。
乾宮劍法剛健,這式天健不息更有連續不休之意,加上第五安飛掠之勢,竟直接將那道身影當胸刺穿,且余勢不減,又飛出數步之距直抵樹干。
第五安撒手落地,振臂高呼:“降者免死!”
此時第五安的位置正是百姓和賊眾之間,這聲大呼又含著內力,響徹整條東門前街,在場之人無不聽得清清楚楚,場間立時靜下。
百姓一端先是停下步來,然后又緩緩上前,見一個獨眼賊人被長刀釘在樹上,血流如柱,莫不歡欣。
賊眾見此一幕則駭然無聲,半晌反應過來,便紛紛擲刀舉手,口中大叫愿意投降、好漢饒命等等。
古醉等人趕至,見狀紛紛松下一口氣。此時眾人都明白這番勝戰如此順利,完全依賴于百姓自發組織起來的突襲。偌若賊人狗急跳墻,難免給百姓造成傷亡。
投降了是最好的結果。
張信令五十軍卒上前將百余賊人堵住,又令人拾取其棄刀,最后才站至第五安身前,笑道:“第五兄弟,你這招實在漂亮……”
第五安正欲謙虛,忽聽得轟然一聲,其間怒喝不斷,卻是百姓那端突然沖向賊眾,手中扁擔、鋤頭、木棒紛紛落下。賊人慘呼聲起,紛紛退縮躲避,只是這頭被軍卒長槍長刀堵截,卻是避無可避。
第五安大驚,呼道:“不可!各位鄉親…….”
張信側身一步擋在第五安眼前,笑道:“剛剛那招卻是叫什么招式?”
第五安一怔,側身挪開,見軍卒竟然不退反上,挺槍端刀迎向正自后退的賊眾;百姓那頭堪堪倒下數名賊人,軍卒這頭卻已將十數賊人刺殺。當下大急,邁步上前,口中叫道:“降者免死……”
不料張信后退一步,仍舊擋在眼前,笑道:“這便是招式名字?卻有些新奇啊。”
第五安再怔,心下卻突然明白。見古醉等人看著賊人被殺,個個都是面帶喜色,只覺得心中發堵,卻又不知說些什么。
呆得片刻,第五安頓足轉身,向東門外行去,任由那怒喝聲、痛罵聲、慘叫聲、嚎啕聲在身后響起。
過得小半個時辰,百余賊人盡數而亡。
張信先是謝過城中父老鄉親鼎力相助,又拜托大伙一道收拾城中殘局;再喚過李百戶,囑其明日一早前去陸家寨善后等等,忙得不亦樂乎。
古醉六人此時方覺全身乏力,就著街邊木門歪身斜躺。不想剛剛躺下,忽地圍上一群百姓,紛紛遞上吃的喝的,熱情比先前那般滾燙的開水還要燙。
此六人皆是灑脫之輩,面對突然而至的熱情款待反而不適,只得咬牙起身,一邊呵呵道謝謙遜,一邊向東門奔去。
張信將諸多事端處理完畢,卻見不著古醉、第五安等人,心下略思,亦向東門而去。途遇百姓圍送慰問,順手接過兩壇老酒拎上。
…………
海風掠過,涼爽通透。
第五安抱膝坐在沙灘,將頭耷拉在手臂上,雖有海風拂身,卻覺得心中堵得難受,目光茫然地看著一波又一波涌至腳下的浪花。
過得片刻,他忽然抬起頭來長長出口氣,揚眉暗道:“我日,太血腥了!”隨即自己也有些奇怪,卻是第一次覺得這種念頭和自已想法一致,暗道:“倭賊該殺,畢竟是外邦……賊人亦該殺,畢竟是兇手,殘害了陸家寨的一百多號人。但是,既然投降,卻不當再殺啊!”
想著總愛憨笑的陸尋,那著他那數月大的嬰孩,第五安心中又道:“縱然殺了降賊,死去之人豈能回生?說來說去,不該發生的是戰爭。唉,就像柳老伯說的那般,只要打仗,終歸要死人。”
身后腳步聲起,古醉六人圍坐過來。
此六人今日亦是身心俱疲,先前廝殺還罷,此時閑靜下來,便紛紛想著戰死的任莫,都覺心痛難忍。一時間誰也不說話,靜靜望著黑夜下那四艘巨大的福船。
過得許久,鄭沙率先發覺不對,問道:“第五兄弟,怎地不見靜女妹妹?”
第五安一怔,眼前又是那張蒼白的臉、鮮紅的血,囁嚅道:“她……隨她師父回去了。”
眾人不知具體情由,是以并未覺得此事有甚不妥,只是紛紛表示遺憾。但接下來依舊覺得無話可說,又覺甚話不想說,場間再度安靜下來。
再過得良久,身后遠遠傳來笑聲:“斬敵五百,獲船四艘,手下兄弟們可是歡喜得緊啊!”
正是張信拎酒而來。
見眾人無一言語,張信亦自坐下,黯然再道:“一日之時,我便失去了兩百五十七名兄弟。不過,死得值得!尤其是見著城中那么多百姓安然無虞,我頗有自豪。我相信,我那些死去的兄弟們都會感到欣慰。”
古醉等人微微點頭,順著張信的話一想,覺得六師弟(兄)任莫當真是死得值得,于是心下漸漸放開,也便零零散散附著張信說些恭喜指揮史、軍卒何其勇猛等等,張信自然又回敬一些全仗大俠出手、勞而不居功讓他感動之類。
獨獨第五安默然不語。
張信暗忖定是自己縱容軍卒殺俘讓第五安生了氣,便打開酒壇遞與古醉等人,再開一壇拎著走至第五安身邊緊貼著坐下,舉壇說道:“第五兄弟,我向你賠不是!說罷仰頭一番猛灌,又遞與第五安。
張信卻是不知,第五安此時的心思已然完全不在此處,一時想著應當去棲霞山看看情況,一時又想著上官虩多半不會讓他見靜女,以及第五元貞不讓他與山水荒弟子接近等等,但覺心中愁苦萬分。
張信說的是甚沒聽清楚,遞來的酒壇倒是瞧得分明,第五安想也未想便接過來狂飲一通,嗆得嘴鼻溢涎,咳嗽連連。
稽子君瞟眼笑道:“張指揮史,第五兄弟甚甚都好,卻是不能飲酒,免了罷!”
張信暗道:“武林中人極重承諾,我讓他食了言,他心中不悅再正常不過。只是,他卻不知在沿海軍民心中,倭賊海盜實在是雖萬死而不足以平氣啊。罷,得讓他發泄順氣一番,這般憋著可不好。”于是笑道:“男兒不飲酒怎行?今日一戰,第五兄弟居功至首,我等當再敬!”
稽子君等人與第五安處得大半年,自然知道他酒量極為有限,但張信此言卻也有理,便紛紛附議。
第五安被嗆得回了神,連連謙辭,卻又覺得胸口堵得難受,竟似極想飲酒,便不再推辭,迎起頭來再飲。此次卻小心了些,咕嚕咕嚕一氣飲下小半壇。
眾人拍掌喝彩、叫好一片,笑著將酒壇傳遞起來。
不多時,兩壇酒將盡。
張信、古醉等人只覺解渴一般,第五安卻感覺渾身發熱、頭昏腦脹。自己心中也明了,指著一側笑道:“所謂眼冒金星,此話不假!你們可曾見著那般多的金星?”
眾人哄然一笑,不經意順著所指方向瞧去,頓時微微一驚。
夜色里遠遠有一隊長長的火把,像條細細的火龍般正向東門城門處移動,數量當有五、六百之眾。
古醉等人霍然起身,道:“卻又是倭賊海盜?”
張信細細瞧去,說道:“不妨,當是海衛門將卒歸來。”
此處距離東門城門約一里許,遠遠可見城頭火把晃動,已漸靠近的那條火龍前首亦有火把晃動,似是相約信號。
眾人放下心來,繼續談笑風生。
片刻后,一名軍卒匆匆趕來,與張信耳語數句。張信皺眉向眾人告聲罪,即匆匆而去。過得小半個時辰再緩緩而返,神色卻是極為肅穆。
眾人見奇,紛紛相問出了何事。
張信沉聲道:“皇上駕崩!”
…………
若問京師曹國公府中的任何一個下人,近兩年來府中變化最大的是什么,他們應該不敢回答是國公本人,但一定會說是國公本人設計的望臺。
六百年。
光聽這個名字,府中望臺便顯得很大氣。雖然,多數下人心中認為這個名字更多的是莫名其妙。
望臺對著花院的那一面沒有窗,沒有門,甚至沒有墻。整面都空著,從望臺最里面看出去,似乎整個花院就是望臺的那面墻。
此時望臺里坐著一名年輕男子,英氣逼人。但若細看,其俊朗的面上似乎有些異色,可惜沒有人能說得清楚,究竟異在哪里。
李景隆。
能夠在深夜,且是一個人坐在望臺,當然只能是曹國公李景隆。
雖然先帝遺詔說得清楚,只需服三日喪,但李景隆更清楚,自己絕對不可能真的這樣去做。
尤其是這種情勢下。
所以,他依然身著孝服,身前的案幾上也沒有擺著酒,而是放著一杯清茶。這杯清茶沒有被他喝上一口,但杯中的茶水橫面卻漸漸低了下去。
是李景隆隔上一會,便用食指蘸點茶水,然后在案幾上飛快地比劃。
隨著他食指的比劃,案幾上不時出現濕痕,但卻是隨寫隨干。甚至多半時候是后面的還沒寫完,前面的濕痕便已干涸不見。
所以,舉眼看去,他像是在亂比劃。
但是,如果有人站在旁邊,并且睜大眼睛持續看著,便會發現他是在反復寫著四個字。
靖難之役。
這四個字和他臉上的異色一樣,同樣沒有人清楚是什么意思。
當茶水見底后,李景隆長吁口氣,身體后仰,雙手向后撐在光亮的木板上,怔怔在看著那面空墻。
半晌,他輕聲說道:“終于快到了,也不枉我兩年來做了這么多事情。”
因為是一個人,所以沒有人回應。
李景隆似乎也覺察到了這一點,嘴角揚起,面上卻有些索然,喃喃說道:“孤獨,人才能學會思考。但是……”像是突然有了人,或者他面前有一個無形的人,他開始對別人說話:“我用了你的名字,所以思想便得用我的。”
似乎有人在無聲地回應,李景隆的雙眉揚起,還跳了幾下,然后笑道:“這事不是你說了算,畢竟不是兩年前了。現在是我讓你出現你才能出現,不讓你出現,你死都不會出現。”
好像那個無形的人被說服了,所以李景隆哈哈長笑。笑聲從那面空墻傳出,在花院里隱隱回蕩。
笑聲,孝服。
不管是聽著還是看著,都有些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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