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極宮雙會殿,殿內燃著香,細煙扶搖直上。
檀生已經拿皂角洗了兩遍手了,指縫里還有股醋的味道,檀生蹙蹙眉,她最討厭醋酸唧唧的味道。
官媽媽瞅了眼自己姑娘,嘴里頭絮絮叨叨,“…往日算卦卜字就算了,如今在宮里頭還敢端著一鍋熱油出去招搖撞騙!”到底是自家崽子,看檀生皺著一張臉的樣子到底心疼,官媽媽扯了塊帕子三下兩下把小姑娘的爪子擦干凈了,“世子爺在冀北,女冠在都梁山,這樣冒冒失失的,萬一砸了鍋,連個救你的人都沒有!”
檀生抿著嘴笑。
上輩子每逢初一十五趕場,東岳觀門前就有江湖術士來表演炸油鍋,一雙手插進一鍋滾油再完好無損拿出來,就這么會子功夫,那術士能賺上十個八個銅子!
檀生湊近了才聞到一股酸味兒。
是醋。
這油鍋上面飄著一層油,下面大半缸子卻都是醋。
醋被火燒得沸騰,旁人看上去就好像整鍋油都燒開了似的,而人的手卻是浸在醋里,一點兒也不燙。
這是市井里平民百姓的騙局。
正因為這是市井老百姓的騙局,她才會搬到宮里來演——這宮里頭的宮女、內監們四五歲就進宮了,誰也沒去趕場湊過熱鬧,更甭提那起子出身貴胄、養尊處優的宗室妃嬪了,他們怕是連集市都沒進過!
檀生正準備說話,雙會殿殿門被“吱呀”一聲猛地推開,香爐里的煙順勢歪了歪。
昌盛縣主一張臉鐵青走進來,寬袖一揚,虎虎生風,“合真,你膽子也太大了!”
檀生笑起來,“你聽說了?”
“闔宮傳遍了!”昌盛縣主在殿內來回走動,袖子扇出來的風還挺涼快,“如今傳得沸沸揚揚,合真道長從油鍋中取出了一只跛腳瞎眼的龍紋木雕!”
官媽媽腳下一軟,險些癱在地上。
谷穗眼疾手快將官媽媽一把提起。
像提了只受驚的鵪鶉。
檀生先安撫地拍了拍官媽媽的手背,再遞了盞茶給昌盛縣主,語聲平緩,“帶兵打仗在于,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她剛挫了清虛的銳氣,若不乘勝追擊打出名堂,恐怕只能打道回東岳觀。
昌盛縣主接過茶盞,順勢坐下,面色卻仍舊十分凝重,“你或許不知,皇上…”昌盛縣主嘆了口氣,“皇上腿腳不方便,這是從胎里帶出來的病根。平日,皇上要么乘坐龍輦,要么坐鑾駕,只為了不讓人看出他腿上的毛病。”
檀生點點頭,“我知道此事,正因如此,先帝才將皇上交由八字旺盛的竇皇貴太妃教養,意在先天有缺,后天福養。”
昌盛縣主抿了口茶,茶水有點涼,恰好將她竄上頭的心火滅了些。
“那你可知道,皇帝曾經有位極寵的小才人,就因為服侍皇帝換衣時多看了那跛腳一眼,便被下旨打斷了脊骨,此生再不能行走。”
官媽媽再次癱在了谷穗臂間。
咦,這也太畸形了。
檀生對昭德帝的歧視又多了兩分。
不過看他對白家的處置,可對此為人秉性,小覷一二。
再看教養皇帝長大的竇氏,可再加個三分。
自卑、自尊、自負、自憐、自艾、自怨、自哀。
這樣的人卻成為了帝王。
手握權柄,會將人的個性更加放大。
檀生不以為然地挑挑眉,“這皇帝老兒可真是一個精致的失心瘋啊。”
昌盛一滯,氣得一口氣沒順上來,“合真!”
見好看小姑娘惱得面紅耳赤,檀生趕忙坐直身子,“軍行者,詭也。出其不意,方為上策。”隨之得意一笑,“青云臺那廝必定想不到咱們會使這招。”
檀生進宮已有數日,被青云臺和高淑妃壓得無人問津。此時若不兵行險著,恐怕永無出頭之日!
可這招也太險了!
這和指著皇帝鼻子罵,你丫是個跛子,有什么區別?
昌盛不由苦笑,“你說你造什么勢不好,偏偏觸了皇帝的逆鱗。”
檀生向后一靠,雙手墊在腦后,風輕云淡地問昌盛,“這么說來,木雕一定會送到皇帝眼前了?”
旁人不敢送,青云臺那兩位怕是敢搏一搏的。
搏對了,皇帝直接就把她給收拾了。
若是搏錯了,她也不見得有這個能耐立刻在皇帝跟前討到好——讓她跳到明處來,自然就有在明處的槳打她的頭,畢竟皇帝敬重信任青云臺,也并非一日兩日的光景。
皇帝對龔國師甚是倚重,甚至到了偏聽偏信的地步,龔國師必定是有壓箱底的能耐。
七三開的賠率,換了她,也愿意搏一搏。
宮中人多口雜,清風齋外更是闔宮上下必經之路,各宮諸人對檀生各懷心思,今日之事必定傳到皇帝耳朵里。
昌盛眉目輕斂,嘆了口氣,語氣很輕,“怕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了。”
光從窗欞透進來,能清晰地看見昌盛縣主鼻尖沁出細碎的汗,許是天氣熱,許是心里一會兒熱一會兒涼,昌盛俏麗的臉在光影下顯得陰晴不明。
“別害怕。”檀生輕聲開口,語氣溫和,有勸慰的意味,“咱們倆既是上了一條賊船,就是一條繩上的螞蚱,咱們爭取能蹦跶過這多事之秋。”
昌盛快哭了。
您不會說話,就把嘴閉上行嗎?
秋后的螞蚱還有幾天好活呀!?
昌盛縣主預料得分毫不差。
兩日后的正午,滴漏剛過午時,太極宮來了位大內監,胡子花白且上翹,耷拉著拂塵有些倨傲,這內監品階不低,他垂在衣帶上的玉佩雕的是貔貅,獸眼里藏著一水綠,水頭潤且亮,絕不是西貝貨。
檀生站在陳太后身后,看那內監給陳太后草草福了禮后眼神就落在了她身上。
這內監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個死人。
“這位便是合真道長吧?”太監的嗓音尖得像嗩吶聲,干笑了兩聲,“奉皇上圣諭,還勞合真道長同奴才走上一趟。”
陳太后想說話,一開口卻是止不住的干咳。
昌盛縣主一邊幫姑母拍背,一邊朗聲問那太監,“海公公,皇上可曾說過,所為何事?”
那太監一聽便笑起來,形容十分不恭敬,對失了勢的老太后從來談不上恭敬,“瞧縣主說的,奴才是哪個臺面上的人物,皇上還能一五一十地告訴奴才他老人家心里頭想些什么?”
昌盛縣主還欲再說,卻見檀生向前一邁,手中的拂塵向臂間一搭,精巧的下頜矜貴地向上一翹,吐氣如蘭。
“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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