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殤邁出去的腳頓了一頓，緩緩收回。

    就在兩個時辰前，她推著鄭凜踏進儀和殿，看著翩潼公主撲入他的懷中，眼角的淚光猶見生憐。一轉眼，不知投入了誰的懷抱，光天化日便敢在深宮之中做出這等荒唐之事。且不論對錯，無殤就想知道，人的感情可以善變得如此之快嗎？

    偷聽墻腳的她現在看起來一定很傻。無殤自嘲地笑笑，轉身欲走。她不想再聽下去，可和翩潼公主共赴**的男子刻意壓低的一句“他必死無疑”讓她禁不住皺起了眉。

    “別……他畢竟是……”接下來的話語被新一輪激烈的奮戰所吞沒，無殤沒有聽完整。

    誰必死無疑？

    難道這兩人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密謀嗎？

    輕手輕腳地走出偏殿，找到離開皇宮的正確出路，無殤回頭看向那座萬花叢中巍峨端莊的正宮，目光復雜。宮門之上掛了一塊牌匾，上面寫有“赫潼殿”三個方方正正的大字。看得出來，寫這塊牌匾的人一定用了心思。

    思來想去，無殤還是決定暫且不告訴鄭凜。一來她沒有可靠的證據，揪不出什么問題，二來，鄭凜貴為一朝太子，要處理的事夠多了，沒必要再給他雪上加霜。

    出了皇宮，無殤在主城找到一家專門賣面具的鋪子，挑了一張人皮面具。面具還是初胚，尚未勾勒五官。

    人皮面具雖然脆弱，但有一個特別突出的優點，就是模仿還原能力超強，可以達到以假亂真的程度。

    無殤憑著記憶在薄如蟬翼的表皮勾畫出鄭凜的五官。

    “老板，這個多少錢？”

    “五百兩。”

    “這么貴？”無殤咂舌。五百兩一張人皮面具，能抵多少副青銅面具啊……早知道剛才路過鐵鋪就不要猶豫了。

    “姑娘眼光不錯，挑的可是本店最上等的蠶絲幼皮，這細膩的手感與仿真度遠勝一般的人皮面具，絕對包你物有所值。”

    無殤沒有帶銀兩，最后忍痛給了他五枚金幣。

    反正是花在鄭凜身上的，太子殿下肯定不差這點小錢，改天得趁他高興，連本帶利收回來。

    這么一想，心情果然輕松了。

    ……

    鄭凜當真說話算話，沒有暴露她的身份，皇宮里沒有人知道她的來歷，甚至幾乎沒有人知道她來過皇宮。

    所以，正門進不得，她還是翻墻按著來時走過的路尋到了南元殿。

    眼前黑壓壓一片集體朝南元殿殿門跪倒的人群是什么情況？仔細一看，都是不久前在儀和殿見過的面孔。

    看這情形，大有不把鄭凜逼出來就長跪不起的架勢。

    無殤匿了氣息，悄悄躲在一邊。她也想看看，成長起來的太子殿下，究竟有多少耐心。

    這一等，就等到了入夜。

    寒月孤空獨照，殘星涼夜寂寥。

    其實下午的時候，鄭凜就顧念到部分大臣年邁體弱，派人傳過話。只不過無人放在心上。直到夜風一陣又一陣吹皺了他們單薄的官服，所有人才漸漸意識到，鄭凜，早已不是他們熟知的那個溫文爾雅、不聞朝政的太子殿下了。

    鄭凜分寸把握得很好，沒有真的任由他們在南元殿前跪上一晚，在這群大臣承受極限之前，他穿著一身白衣，披了一件藏青色披風，無聲無息出現在南元殿殿門口，神情從容，卻掩不住一身的疲憊。

    蘇厚身為百官之首，跪在所有人前面，距離鄭凜最近，當他看清鄭凜光滑如常、無一絲瑕疵的臉龐時，精明的眼神中多了一抹玩味。

    “大家都散了吧。”鄭凜走出殿門，環視跪倒在地的群臣，淡然的表情全無一絲松動。

    “臣等該死，請殿下恕臣死罪。”見鄭凜終于現身，眾人紛紛收起輕視之心，雙手貼于地面，叩首長拜。

    在他們從前的觀念里，太子殿下一直是一位很好說話的主，素不愛與人計較，更不會記仇。因此，他們今日才敢在儀和殿當眾逃離，未把太子的生命安全放在第一位。就連集體跪在南元殿前謝罪，也是他們自導自演的一出好戲。本以為太子殿下心慈手軟，看到他們這些上了年紀的老骨頭頂著烈日長跪不起，必定會于心不忍親自出來相迎，然后原諒他們犯下的過錯。

    未曾想到，太子殿下真的讓他們跪到了天黑。

    “蘇相，你來說說，何罪之有？”鄭凜點名蘇厚。

    “回殿下，臣等未能在危難面前保護殿下，將殿下只身一人置于險境不顧，反而私自出逃，實屬該死。”

    “你也覺得該死嗎？”鄭凜俯身，湊到蘇厚頭頂上方，突兀地問道。

    蘇厚保持著叩首的姿勢，面朝地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不知道在斟酌什么。

    “事已至此，事后怪罪也沒什么意義。大家都起來吧，我不打算重復第二遍。”

    鄭凜的態度強硬到不容置疑，群臣也不敢再故作推托，告完別后便爭相離開。

    “表現不錯。”大臣們都相繼離開，見四下無人，無殤從暗處現身，給予了中肯的評價。

    “無殤？你什么時候來的？怎么不早點告訴我？”見到無殤，鄭凜喜形于色，像是找到了一個精神支點，全身的疲憊都一掃而空。

    “剛來不久。”怕他多心和自責，無殤撒了小小的謊。

    “傀妖一事，你真的不管了？儀和殿現在還呼呼吹著穿堂風呢。”

    “……不會不管。此事雖然給了他們一個教訓，但還不算結束。至少要給我自己，還有你以及那些為此傷亡的人一個交代，我一定要查個明白。”

    無殤表示理解。

    “哦，對了，明天晌午之前，藥效就會作廢，到時別忘了把這個戴上。”無殤拿出人皮面具，鄭重地補充道，“當心一點，很貴的。”

    她的表情明明很嚴肅，鄭凜卻笑出了聲。

    “這兩顆藥你留著，以備不時之需。”無殤把僅存的兩顆備用藥交給他。

    “你要走了？”鄭凜生出幾分不舍。明知無殤已經成功送他回宮，他卻奢望著她能夠留下。

    “醫館不能沒有大夫啊，我可是鎮館之寶。”無殤故意換了詼諧的語調，自我調侃道。

    “外面風大，快回去吧。太子殿下，我們后會有期。”無殤道完別，轉身瀟灑離去。

    鄭凜一路目送她漸行漸遠，直到徹底消失在他的視野盡頭，才嘆息了一聲返回南元殿，背影落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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