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要這樣嗎？”
包廂里很黑，但并不是完全看不見，蘇漠站在那里，靜靜地凝視著無殤。
黑暗里，他看不清她的表情，隱隱約約的，有些模糊。
但是，她的情緒，卻清清楚楚地表達出來，讓他想忽略都難。
他一再拒絕，她一定很生氣吧。
可是，為了大家都好，他沒有別的選擇了。
“鄭翩潼，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交出來的。”蘇漠收斂了情緒，斬釘截鐵地道。
無殤沉默了片刻。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
“你問。”
“你，喜歡她嗎？”
“……”蘇漠沒有回答。
“不承認，那應該是不夠喜歡。”無殤深深地望進他的眼底，“既然不喜歡，為什么不放她離開？為什么不告訴她真相？這樣困著她，有意思嗎？”
她承認，她很不喜歡鄭翩潼，這位長公主太任性了，任性到不把人命放在眼里。
但是，拋開她的個人印象，蘇漠對這位長公主做的事情，委實過于殘忍了一些。
鄭翩潼很喜歡蘇漠，不然也不會為了他拋下南軒的子民不管，從獸人族逃婚出來，跟著他離開了。
可蘇漠，卻從頭到尾一直在利用她，付出了幾分真心，恐怕只有他自己清楚。
“你這樣對她，未免太殘忍了。”
蘇漠抬起薄薄的眼皮，望向她，“不是誰都能讓我一再打破原則。”
不是誰都像她一樣，可以一再挑戰他的底線。
“所以，無論如何都不準備把她交出來了，是嗎？”無殤的聲音驟然之間冷了下來。
蘇漠不話，凝視了她半晌，發現無法與她交流，拿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眼角流露出深深的苦悶。
無殤看著他的動作，心頭忽然冒出一股怒火。
這樣逃避著，能解決問題嗎？
“我不會放棄的，你不，我可以等，一直等到你改變主意。在此之前，我不會離開你半步。”
……
“我們互相退一步好嗎？”蘇漠不愿與她這般針鋒相對，最后還是敗下陣來，輸給了她的執著。
“那你告訴我，我還能怎么退？”
“我先問你一個問題，那日你為何要潛進丞相府？”
沒有那一晚，他和她就不會有接下來的交集。
無殤停頓了片刻，反復思量以后，決定如實相告，“為鄭凜找解藥。”既然好要各退一步，她的確需要擺出應有的誠意來。
鄭凜被毀容的消息禁止傳播出去，主要就是為了不引起恐慌，同時也是為了蒙蔽下毒之人的視線。
她告訴蘇漠，和這兩，并不會有沖突。
“他的臉再不治，怕是要永遠毀了吧……”蘇漠不咸不淡地感慨了一句，引來無殤不滿的眼神，然后才一轉話鋒，“給你兩個選擇吧，只要你不再堅持把鄭翩潼帶回去，我就幫你治好鄭凜的臉。”
蘇漠隨意地靠后一坐，留給無殤充足的思考時間。
無殤靜靜地思忖起來。
鄭凜毀去的不只是他的容貌，還有他的身體機能。那種毒素會侵入到他的血液之中，如同跗骨之蛆，一一蠶食他的身體。
她暫時抑制住了毒素的擴散，卻沒有辦法為他徹底清除這些毒素。
找過解藥，卻也一籌莫展，沒有一絲頭緒。
“你有解藥？”她直勾勾地盯住了蘇漠的眼睛。
“做好選擇了嗎？”蘇漠同樣盯著她。
“我放棄鄭翩潼。”無殤若無其事地勾了勾唇角。
鄭凜和鄭翩潼，問她選誰，這不是明擺著的問題嗎？
一個是南軒的凜元帝君，一個不過是徒有虛名的長公主。
誰更有價值，她就選擇誰。
這個選擇題，不用兩秒她就能做出來。
下一題。
“解藥我沒有，”聽到無殤終于不再固執地堅持己見，蘇漠舒展了一口氣，怕她要反悔，趕緊接上一句，“不過我有解藥的藥方，能不能找到藥，就看你們自己的本事了。”
無殤挑起了眉，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他，“算盤打得不錯。”
僅僅用一張藥方就把她打發了，而且這張藥方上的藥材還不一定能找到。
只要有一份藥材無法湊齊，解藥就無法煉制出來，這和沒給她解藥有什么區別？
蘇漠的眼睛里有一絲羞愧轉瞬即逝。
他自己很清楚，之所以敢私自給她這張藥方，就是算準了，任憑他們怎么找，都不可能把這張藥方里的原材料全部找全。
這樣一來，藥方基本就沒什么作用了。
既救不了鄭凜，又阻止了無殤帶回鄭翩潼，對他來很劃算。
對無殤來，就不公平了，等于坑了她一回。
但是他們之間，立場一直都不一樣。
他有自己不得不堅持的東西，所以，不可能一味地讓著她，為她放棄原則。
“好吧，把解藥的藥方給我吧。”無殤坦然伸出了手。
有總比沒有好啊。
一蛛絲馬跡總比毫無頭緒要強多了。
再，到底能不能把藥方上的原材料全部找全，還是個未知數呢。
把結局死了，那可就不好玩了。
對于無殤在這么快的時間里就妥協下來，蘇漠還是地意外了一下。
他以為她明白以后，還會和他抗議呢。
不過，對待無殤，永遠都不應該用常理來推斷。
……
無殤拿了藥方，留下一句“好自為之”，就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既然帶不回鄭翩潼，她也就沒必要繼續待在這里和他周旋了。
蘇漠沒有挽留，任由她離開，看著那抹瘦瘦的身影打開包廂的門，轉身消失在他的視野里。
黑暗里，只剩下他自己，仿佛這個空間里，只有他一個人，從來沒有第二個人出現過。
除了，緩緩流動的空氣里，依稀還殘存著一淡淡的幽香，似乎只有這個才能證明，無殤真的來過。
蘇漠仰起頭，將酒壺里的酒一飲而盡，然后把酒壺用力扔出去，狠狠地撞在墻壁上。
酒壺在墻壁上留下了深刻的痕跡，然后壯烈地犧牲，碎了一地。
蘇漠扔掉酒壺的那一刻，像一頭孤傲而又倔強的狼，眼神又瘋狂又絕望。
……
無殤拿著藥方直奔皇宮，鄭凜在御書房等她。
“抱歉，沒把你妹妹帶回來。”無殤有些不敢面對鄭凜期盼的眼神。
信誓旦旦地保證要把他妹妹帶回來的，結果，高估自己了，沒做到。
“沒關系，我知道你已經盡力了，潼潼的事，我再想別的辦法。”
“不過，結果還不算最壞的。”無殤笑了一下，從袖子里拿出那張藥方給他過目，“這個是我們一直在尋找的解藥配方，沒想到這一次誤打誤撞還是找到了。”
她從蘇漠手里接過藥方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細看。
當時環境又那么黑暗，她要是當著他的面把藥方上的藥材全都認出來了，反倒有鬼了。
跟她自己有關的秘密，不能讓太多的人知道。
等到鄭凜打開藥方，無殤湊過去一看，瀏覽一遍以后，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呼。
這上面絕大部分的藥材都太生僻了，連她自詡博覽群書，都有好幾個不認識的，有些更是聞所未聞，簡直都要懷疑世界上有沒有這種藥的存在。
鄭凜的臉色還可以，對這個結果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驚訝。
人家主動送出的解藥配方，怎么可能會讓他們輕易得手？
“藥方是真的嗎？”能不能湊齊全部的原材料是一回事，在此之前，得先確定一下這張藥方的真實性。
如果是假藥方，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盡管被懷疑了，無殤還是頗為贊賞地看了鄭凜一眼。
這個家伙，成長的速度還不賴嘛，知道多長一個心眼了。
謹慎一些總是沒錯的。
“是真的。”這一上，她相信蘇漠。
敢拿假的糊弄她，她不介意再殺過去一遍，順便把鄭翩潼撈出來。
不過眼下，還是先把鄭凜的容貌給修復好吧。
在她看來，鄭凜的臉可比鄭翩潼的命要金貴多了。
……
鄭凜當即召集了太醫院醫術最尖的一批太醫，請他們和無殤一起分析這張藥方，看能不能以大家的力量把藥材全部找出來。
在動手之前，無殤制定了十份具有魔法效力的一次性契約，讓那十位被邀請過來的太醫全部在契約上寫下自己的名字。
名字一簽上，契約立即生效。
十位太醫從拿到藥方，一直到制作出解藥為止，關于這次煉制解藥的行動，一個字都不準對外透露，包括太醫院的同伴。
誰要是泄露了一個字，契約立刻會對他進行最為嚴苛的制裁。
無殤這么做，也是為了保護鄭凜的安全，不想他的敵人這么快就聽到風聲。
同時，也算是給蘇漠延長一段時間。
她相信他，一定是看在她的面子上才會冒險把解藥的配方告訴她，并沒有獲得蘇厚的準許。
蘇厚要是知道自己的兒子私自把解藥配方給了她，一定會氣得暴跳如雷，不定還會對他做出懲罰。
她已經欠蘇漠很多了，能還一人情，就還一吧。
太醫們全都毫無怨言地簽下了契約。
與之相對應的，是帶給他們的豐厚回報。
但凡能找出兩種以上藥材，月俸翻倍，多一種就再翻一倍，沒有上限，找到藥材種類最多的，永久擁有一次加官進爵的機會。
在這段時間里，十位太醫可以出入皇宮的任意地方，絕對不會受到阻攔。
……
太醫們人手抄了一份解藥配方，確認無誤后，大家都退出御書房，各自為藥奔波去了。
無殤和鄭凜打過招呼以后，也沒有耽擱，出了御書房，第一時間直奔皇家圖書館。
皇家圖書館是整個南軒大陸藏書量最豐富的地方，只要是真實存在的書，不管是官方撰寫的，還是以個人名義偷偷記錄的，在這里都能找到原版。
所以無殤最先想到了這個地方。
她的父親，醫仙安華，其實也有自己的一間獨立藏書室，里面包含了大量的醫術。
而那些書，無殤早在閑暇時光翻閱了不知多少遍了，早就爛熟于心。
可以，不論醫術，光是在醫學方面的知識儲備，現如今的南軒大陸，基本沒有人能和她媲美。
然而，就在她已有的知識儲備里，關于這些藥材的信息，卻少之又少。
就好像，她掌握的知識，和這張解藥配方涉及到的藥材，根本不是一個系別的。
自己的知識不夠，只能吸取填充新的知識了。
無殤有鄭凜的手諭，看守皇家圖書館的禁衛軍沒有權限阻攔她，順利地為她放行。
她摸索到了醫學類那一塊的書架，找自己從來沒看過的書，找到一本，就捧著書到光纖明亮的地方原地坐下，認認真真地看起書來，絲毫不顧及身邊投來的詫異目光。
皇家圖書館，都是為皇室成員服務的，出入其中的絕大部分都是皇親貴族。
他們看見坐在地上的無殤以后，全都愣了一愣。
看她的服裝略有些樸素，容貌和氣質卻好得沒話，不像那些世家姐一樣恪守陳規，隨性地坐在地上，反而自成一方瀟灑，別有韻味。
大家都把她當成了哪位王侯家不拘節的郡主姐，有個別按捺不住的年輕世子，還想去和她搭訕，結果被華麗麗地無視，當成了空氣。
無殤就是這樣，看書的時候一心投入到書中的內容里，根本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么。
有人被她的無視給刺激到了，覺得她很不給面子，舉起拳頭準備給她一教訓，下一秒就有禁衛軍從某個不知名的角落里冒出來，把鬧事未遂的人全都哄了出去。
直到轟出去的次數多了，大家才漸漸意識到，這位姑娘不好惹，背景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來得深不可測，也就沒人再敢來招惹她了。
而這些風波，無殤這個當事人全然不知情，她的腦子里全都是各種各樣的藥材在飛啊飛的。
偏偏還沒有她想要的。
……
功夫不負有心人，在皇家圖書館泡了兩天，終于被她找出來四種藥材，和十位太醫相比，不算最多的，可也絕對不少。
經過大家的不懈努力，最后湊到了十二種藥材，還差最后同時也是最關鍵的一種沒有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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