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的士卒心知自己和這個中年男子偵查的對象——那個少年不會惹出啥大簍子，就更是百般無聊起來，他湊上前，和正犯瞌睡的中年軍人打了個招呼：“這位大哥，你看那少年該不會真是個傻子吧？這半天了，就只知道看雨。”
“哦？你可不要輕視大意，這子，可有些個‘天塌下來有人背、掉餡餅自己接著吃’的福分，聽啊，那季大將軍都要把女兒嫁給他。也真不知道大將軍是咋想的。”中年軍人漫不經(jīng)心地回。
“這……你也知道，當真有此事？！”年輕軍人吐了吐舌頭，縮回了正張望向窗外的脖子。他剛剛接任這攤活兒，心里還有著諸多疑問。
此時，隨著來勢兇猛的大雨，巷子里的水洼已經(jīng)匯集成了河，繼而洶涌成湍。
水流拐帶著菜葉、木塊、石子、破竹籃、土筐，甚至還有誰家沒來得及收的衣服等等，一股腦地直直匯入沿街的溝渠，形成打轉(zhuǎn)兒的漩渦。
各色雜物隨水流、泥湯在溝渠里前仆后繼地撲向鑰匙橋的橋洞，然后，這些湍流會直沖著過了橋洞，再匯聚成洪流，向郊外奔去。
一個娃兒掙脫了老木匠的手，他不顧大雨，撲向一個正在打轉(zhuǎn)兒的竹籃。竹籃里的雛雞們，因著籃子在旋渦中動蕩，正嘰嘰地亂叫個不停。
老木匠驚呼起來，油紙傘丟在地上。他一把拽住娃兒，卻腳下一滑，跌入道邊蓄水的溝渠。爺孫倆隨湍流急轉(zhuǎn)而下，沖出巷尾、奔鑰匙橋而去。
此時，水漲勢很猛，已經(jīng)快高至橋身。
急浪拍橋身，轟轟震響，水花被拍得細碎成霧。
少一剛聽到咕咕在里屋招呼著開飯，就看到這爺孫的叫聲，他抄起就近的竹竿，一個箭步?jīng)_到溝渠邊兒，將竹竿的另一頭使勁地遞給水中被湍流沖得疾退的爺孫倆。
娃兒嗆了口水，還好，抓住老木匠的衣襟沒有松開。老木匠用力試著去抓那竹竿，一下，兩下，張開的手卻被水流給沖開了。
眼看就要被沖到了橋洞下，這一過橋洞，就會被隨后撲來的更大的水流給沖向引渠。勢頭更加危險。
少一心思轉(zhuǎn)得飛快，他沿著溝渠在道上急跑向前，奔跑的速度遠超過了爺孫倆被沖刷而行進在水流中的速度，果不其然，少年先期到達了橋邊。
站在橋邊看橋，橋在水流的沖撞下直晃，橋洞更是在承受著奔流的沖擊。
少一將竹竿急急送出，將竹竿長長的一端直搭在橋的對岸，好像架起了一個竹竿橋。竹竿正好橫著擋在橋洞的前面，然后，少年用身體死死地將竹竿抵在這一邊的大樹上，好維持竹竿不被洶涌的水流給沖垮。
就在爺孫倆被沖過橋身的一剎那，竹竿橫著攔下了他們，爺孫倆被掛在竹竿上。
旁邊的百姓紛紛趕來，三下五除二地，大家一起使勁，把這爺孫倆提上岸來。
“老余，你命可真大，多虧了這家伙。”
老木匠喊著自己的孫兒：“蠻子，還不謝過……”
……
中年軍人向年輕的士卒指了一指那個回到對面屋檐下、重新做回那個平和、呆板少年的人，：“你看見沒有？這，就是個好命，不僅自己好，還能福及他人。”
年輕士卒撓了撓頭，更是有些不解。
“我的你還不信，你現(xiàn)在瞧瞧對面的二層樓，看誰個還敢碰他？!”中年軍人話時連眼皮都沒有抬，好像還在品著那口巖茶的回甘。
年輕士卒對望過去，真的，有兩名看上去明顯根骨受過訓練、卻都一身良民打扮的武夫，正在對面的樓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可他們的眼睛卻時不時瞅瞅樓下的動靜。
“我們只是官家應(yīng)差的。那些人，才是忠心的死侍。”中年軍人打著哈欠。
年輕士卒訝異地張大了嘴，對面樓上的農(nóng)夫，竟然看到他也不避諱，而是遠遠地拋來友好的對視，并向他一抱拳。這，可能算是打了個照面、行了個客套吧。
“咕咕、咕咕……”廊下避雨的鴿子呢喃著。
此時，吃過飯的少一又變得有些呆板起來，與咕咕先喂馬、再打掃院落、再做飯洗衣比起來，他是有清閑得像個公子哥了。
咕咕過：“少一你一動手干活，我不是嫌你笨手笨腳，就是嫌你干事不動腦子，再不，就嫌你太慢，等你干完活黃花菜都涼了，所以，我干活的時候，少一你還是坐在那里、翹起腳丫、閉上嘴給我老老實實的，姑娘我一干活火氣就大咱好了你可別在寸頭上惹了我。”
少一乖乖地夾著尾巴開溜，還補充了一句：“我讓我練手，我總還是個拖累不是？！”嘿嘿偷樂著找地方撿清閑去了。
胖嬸一見這般場面就直搖頭，大呼咕咕你這個傻丫頭，勞累命，看看，女人拼命干家務(wù)什么時候能換回同等的尊重和控制權(quán)了，還是詩和遠方重要，木屐下面訂個高個兒走大街上屁股一扭一扭的，更顯身價。
咕咕哪懂這個，一天到晚灰頭土臉、忙前忙后，還樂呵呵的。胖嫂又搖頭這家傻大姐兒吃虧自己都不知道。
躲清閑、閃愛買的少一自比鴿子，此時，他坐在那里，一不遛神兒，他腦海中的神思就不由自主地展翼飛翔——
在少一的眼中，從飛翔的角度俯瞰下去，街道、店鋪和巷弄就是一些和線，很像算命老先生提筆而就的中國畫，那立柱、橫梁、順檁、角梁……就是這一筆筆的墨線，有粗、有細、有勢、有韻、疊拓起伏、黑白縱橫……如筆觸一般，自有著個性，也帶著種種心情……
如果是晚上，在鴿子般游弋的神識里，少年會看到萬家燈火：
從老式弄堂房的老虎天窗，越過細雕細作的木框窗扇，撞上窗臺花盆里的月季花，拂過竹竿上隔夜的衣衫、飛上屋披上頭的瓦……
繼而，飛過大河市木匠鋪的火爐，掠過書局的臺階，經(jīng)過鳳吟樓的紅袖閣、鑰匙橋的石獅子，再飛過鬧市口、知篤觀、鐘鼓樓，穿堂而過東城的大戶院邸，撩一下國子監(jiān)牌匾上的金箔，再飛上皇宮的角樓，遙看昭德殿的掌燈燈河……
行至此處，少一的深思會引得萬種愁緒：
在這繁華都市，萬家燈火通明，哎，卻沒有一盞屬于自己和咕咕……
村子沒了，我的心還在……
少一覺得自己和咕咕就成為了不折不扣的孤兒，最疼愛他們的村長就這樣沒了……
至今，自己連親生爹娘都未曾見過、未曾聽過……
想到此處，少一收回神思，不再去探訪那每帶來興奮與新奇的云中各地，而是坐定了身子，看了一眼灶前灶后忙個不停的咕咕。
回到現(xiàn)實中，他心里更加難受起來，他要給親人咕咕一個家，就像咕咕給了他一個暖和的、有人氣有鍋氣的一日三餐一樣，他真的要照顧好她。
雨嘩啦啦下著，不時會有一道閃電撕破天際，一個響雷砸下。
借著閃電的余光，少一看到了二層茶樓上的中年軍人，雨夜深處似乎還有其他人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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