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最高的樓，是教職工宿舍樓，七層，無電梯，是單位的福利房。
張揚以百米沖刺的速度，一口氣跑到教職工宿舍樓。
空曠雜亂的天臺，無情的北風(fēng)，盡情的吹著。
一個曼妙的背影，站在邊緣護(hù)欄處，一頭青絲，米黃圍巾，在風(fēng)中一起凌亂，有如她此刻飛舞的思緒。
張揚撫著胸口，道了聲還好，然后走了過去。
他故意弄出各種聲響，但她沒有任何反應(yīng)，她的思憶，定是活在另一個世界，為之悲傷，為之沉淪，為之萬劫不復(fù)。
張揚來到她身邊，喊了一聲：“趙老師？”
趙雅南沒有回應(yīng)，她心已死，身外無物。
護(hù)欄很低，只用磚砌了矮矮幾層，大概也就六十厘米高，擋擋三歲孩子，還是夠的，張揚抬腳就站在了上面。
“啊！”張揚伸展雙臂，高聲呼嘯，聲聲凄慘。
趙雅南的注意力，終于被他的叫聲拉了回來。
她陡然間清醒過來，看到一個學(xué)生站在護(hù)欄上，不由得大吃一驚，喊道：“同學(xué)，你在做什么？快快下來，好危險的，掉下去不是開玩笑的。”
“美人自刎烏江岸，戰(zhàn)火曾燒赤壁山，將軍空老玉門關(guān)。傷心秦漢，生民涂炭，讀書人一聲長嘆！”張揚大聲吟唱。
“張揚？”趙雅南認(rèn)出他來，更是驚訝，“你年紀(jì)輕輕，傷什么懷，悲什么史呢？”
“趙老師，我剛上完歷史課，心里面有百般思想，卻無處抒我胸臆，所以來此長嘯復(fù)長嘆。”張揚要拉回趙老師尋死之心，所以不擇手段。
“是嗎？你一個少年人，不識愁滋味，為賦新詞強(qiáng)愁吧？”看到他努力想嚴(yán)肅，表現(xiàn)得又很滑稽的樣子，趙雅南忍不住想笑。
“好了，你先下來話。”她伸出手，想拉張揚一把。
“趙老師，你，從這里跳下去，會怎么樣？”張揚忽然問道。
“啊？你怎么可以有這么奇怪的想法？”趙雅南緊張的問。
張揚道：“我要是跳下去，估計會被選為陰羅殿里的跳水運動員吧？”
“撲哧！”趙雅南再也忍俊不住，笑了一聲，“你太頑皮了，可不像你的風(fēng)格。”
“趙老師，我跟你講一個悲傷的故事吧！”張揚見她開朗起來，心知離成功不遠(yuǎn)了。
“你下來再講！”趙雅南擔(dān)心的道。
“趙老師，我沒事，你先別過來，聽我把故事講完。”
“好，你講便是，我聽著呢。你千萬別滑腳，別看下面。”
“有對戀人，男的去了美國發(fā)展，女的留在國內(nèi)，癡心的等待情郎歸來，她每天都生活在希望和幻想中，她把兩人的婚禮、婚后的生活，甚至連兒子和女兒的姓名，都想好了，并且一一寫在日記本上。后來，男的在美國有了新歡，寫了一封分手信寄給女孩。女孩受不了沉重的打擊，崩潰之下，跳樓自殺。”
趙雅南渾身一震！
張揚所講，不就是自己的事嗎？
可是，這些事，剛剛發(fā)生，連父母都不知情呢，他又是從何得知？難道只是巧合？
張揚繼續(xù)講道：“女人死后，男的在國外，不曾回來，和新歡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而這個女人的父母，痛失獨生愛女，孤苦無依，無人贍養(yǎng)，因日夜思念亡女，先后辭世，一個好好的家，就此消亡。”
他完，回過頭來看趙雅南：“趙老師，你這樣的女人，把一個渣男當(dāng)成生命的一切，卻棄生她養(yǎng)她的父母于不顧，這是重情重義之人嗎？您讀的書多，請教教我。”
趙雅南已然呆住了。
張揚指著樓下，道：“七層樓，二十米高，假設(shè)降落時正面朝下，加速度十米每秒，兩秒鐘，眨眼的功夫，腦袋就會開花，五臟六腑會破碎，血管爆裂而亡。僥幸不死，必定十二級殘廢，害人害己害父母，二中也會成為一座鬼校，沒有人再敢報讀。”
趙雅南混身一顫。
她是個美女，也愛美，每次上課，她都會把自己收拾得干凈素雅，漂漂亮亮的出現(xiàn)在學(xué)生面前。
這么慘烈丑陋的死法，還被全校師生觀摩！想想都很恐怖啊！
張揚為了加強(qiáng)服力，一直站在護(hù)欄邊緣，以身法，沒想到演得太過，被冷凜寒風(fēng)這么一吹，真有些站不住腳，頭一暈，身子搖晃。
“張揚，風(fēng)太大了，你別滑了腳，快下來啊！”趙雅南反應(yīng)很快，見張揚身子搖擺，趕緊上前兩步，伸手抱住他的腰。
張揚哎呀一聲，朝天臺倒了下來。
趙雅南穿的是高跟鞋，弱柳之質(zhì)，哪里抱得起張揚這個大男孩？兩個人當(dāng)即滾倒在地。
張揚是過來人，感受到背部軟綿綿的兩團(tuán)，不由得心神一蕩。
他收斂心神，爬起來，扶起趙雅南：“趙老師，你沒事吧？”
“我腳有些疼。”趙雅南秀眉微蹙，指著右腳，“這只，好像扭到了。”
“我看看。”張揚握住她的腳，取下高跟鞋，輕輕揉了揉，邊揉邊問，“痛嗎？”
趙雅南強(qiáng)忍著腳痛，想站起來，道，“不妨事的，忍一下就好了。”
張揚眼前，現(xiàn)出博物館的全息投影，鏡頭切換到一本古代的醫(yī)書上，這是從馬王堆漢墓出土的帛書，上面有引導(dǎo)、推拿之術(shù)。
帛書是古代的，但經(jīng)過現(xiàn)代專家的解讀，翻譯成了現(xiàn)代文，還配上了專業(yè)的圖畫和視頻講解。
張揚一學(xué)就會，當(dāng)即運用起來，幫趙雅南推拿。
“咦，張揚，你什么時候還會這個？”趙雅南訝異的問。
“我爺爺就是個跌打醫(yī)生，只不過死得早，不然的話，我還可以多學(xué)很多知識呢！”張揚即興扯了個謊。
趙雅南也沒有深究，哦了一聲：“舒服多了，你這祖?zhèn)鞯耐颇檬址ǎ苡行Ч。 ?br />
“趙老師，你在這天臺上，做什么呢？”張揚故意問道。
“我、沒事，吹吹風(fēng)。”趙雅南有些不好意思的撩了撩秀發(fā)，道，“你不上課嗎？”
“歷史考試，我交了卷就出來了，也是想散散心，到天臺上吹吹風(fēng)。”張揚嘻嘻一笑，“看來，咱倆有共同的愛好。”
趙雅南羞澀的一笑，想著眼前人是自己學(xué)生，須注意身份，便輕咳一聲，道：“張揚，上面太冷了，你先下去吧。”
張揚應(yīng)了一聲，道：“趙老師，我背你下去。”
“被人看見不好。”趙雅南低聲了一句。
“這有什么好不好的？嫂溺叔援，事急從權(quán)。來吧，趙老師，我扶你下去。”
張揚著，不由分，將她扶起來，往下面走去。
讓她一個人留在上面？
笑話！
轉(zhuǎn)過背，她要是跳下來了，咋辦？
那這半天，豈不是白忙活了？
趙雅南住在三樓，正是上課時間，一路下來，也沒撞見個人。
她也不逞強(qiáng)，由得他扶著自己，回到家中。
張揚以前來過班主任家，一室一廳帶的廚衛(wèi)，一個人住的還湊合。
扶她到沙發(fā)上坐下，張揚拿起熱水瓶一搖，沒有熱水了。
學(xué)校有開水房，但張揚不敢離開她。
他用水壺灌了壺水，放在灶上燒。
這樣的單位房，空調(diào)是肯定沒有的。
廚房有個煤球爐，里面的火是熄的。
“趙老師，你家煤球在哪里？我給你燒個火，這大冷的天，你房里怎么也沒個烤火的啊？”張揚是農(nóng)村長大的，對這些家務(wù)活，倒也門清，熟練得很。
“在陽臺上。我一個人在家，懶得弄。”趙雅南躺在沙發(fā)上，神思不屬的回了一句。
張揚等水燒開了，用鐵鉗夾了個煤球，放在煤氣灶上燒，待燒紅了一半，便夾回媒球灶里，又放了一個干煤球在上面，然后找到本書，對著通氣孔使勁扇，爐火很快就燒得旺旺的。
“趙老師，你先喝杯茶。”張揚泡了杯茶，端過來，遞給趙雅南。
趙雅南伸手來接，但不知道在想什么，手并沒有碰到茶杯，反而觸到了張揚的手腕。
還好張揚抓得穩(wěn)，不然這杯熱茶，就要潑在她身上了。
“趙老師，你哪里不舒服？”張揚把杯子放在桌子上。
“我沒事。張揚，你回去上課吧！”趙雅南無力的擺了擺手，雙手捧著頭，極力掩飾內(nèi)心的痛苦。
南方的冬天，客廳一般不放茶幾，放一張烤火桌，用烤火布罩著，下面放一爐火，暖和得很。
張揚把燒好的煤球爐提出來，放進(jìn)烤火桌下面，笑道：“趙老師，我給你講個笑話吧！”
“張揚，我沒有心情聽笑話，你回去上課吧，老師求你了。”趙雅南有一種歇斯底里的沖動，她只想好好痛哭一回，但不想在學(xué)生面前太過軟弱。
此時此刻，任何話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張揚搜遍博物館，也找不到安慰她的方法。
他憐惜的看著她，走過去，輕聲道：“趙老師，你想哭就哭吧！我的肩膀，借給你靠。”
趙雅南再也忍不住，靠在他肩頭，哇的一聲，痛哭出聲。
淚水，洶涌而出，洇濕了他的衣服。
張揚抬起手，輕輕放在她的后背。
此刻，他只有一個念頭：去年買了個表，一定找個機(jī)會，好好教訓(xùn)一下那個陳世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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