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揚謙虛的笑道:“我平時看課外書,看過相應的知識,加之我爺爺也愛這一口,常跟我些相關的知識,我就記在心里,沒想到,今天正好派上用場了。其實,我也拿不準,不過是嚇唬一下他們,沒想到,他們果然做賊心虛,撒腿就溜了。”
劉萍頓時得意,道:“我就嘛,一個農村少年,怎么會懂得鑒古?原來,是瞎貓抓到死耗子了!其實,我也看出那些貨假得很,只是,有你們這么多專家在場,我也不好意思出不是來。”
張揚聽了,左耳進,右耳出,一笑置之。
不一會兒,羅貴民父子打道回來。
不出張揚所料,兩人開了個越野車,也沒追上跑路的兩個賊。
“媽媽個呸的!”羅貴民跳下車,就連聲罵娘,把倆騙子的祖上全問候了個遍,“好家伙,腳底下抹了油啊,跑得賊快!我們追出去十幾里路,也沒見著他們。”
白景明安慰道:“這四面八方全是路,誰知道他們從哪跑的?算了,我們也沒損失。”
羅貴民揮著大手,拍打胸脯:“景明兄,你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把他們緝拿歸案!這些假文物販子,太不是個東西了!”
他瞇起雙眼,用力拍打張揚的肩膀:“張揚友,你眼光毒辣啊!今天多虧有你,你砸我兒子頭的事情,就此作罷!不跟你計較了!”
張揚心想,那兩個騙子,是你引來的,你卻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凈,臨了還要我承你的情?
羅貴民臉上笑著,手下卻很用力,看似很熱絡的拍打張揚肩膀,但一下比一下重,看他笑里藏刀的表情,仿佛要把兒子腦袋受的傷,全在張揚肩膀上討回來。
“張揚!”白芷適時的上前,關心的道,“時候不早了,又下大雪,你早回去吧!來之前,阿姨特意關照過我,要你趕在天黑之前回去,我就不留你吃飯了。你路上心啊!”
“嗯。”張揚應了一聲,看了羅貴民一眼。
羅貴民和他對視,忽然一怔,因為,他從張揚的眼神里,看到了一些不屬于這個年紀的復雜內容!
張揚那一眼,銳利如刀,又清澈如水。既看透了他的內心,又給予了他一定的警告!
是的,雖然張揚什么也沒有,羅貴民卻有一種被他剝了外衣的感覺。
難道是自己想多了?
一個農村孩子,怎么可能這么厲害?
張揚走過去,打開自行車鎖,朝眾人道別,騎車上路。
風雪交加,漫天灰白。
遠方的山巒,和天地融為一色,渾沌一片。
路邊的常青樹,因雪白頭。
白芷凝望張揚去向。
只見他直立起來,伸出手,在樹葉上一扯,雪團嘩啦啦落下來,他將脖子一縮,坐回自行車上。
漸漸的,這個少年人也融入天地間,看不見身影了,只余下漫天飛舞的雪花。
白芷輕薄的嘴角,慢慢勾起一個好看的弧度,鼻子上現出張揚最愛看的皺褶。
張揚回到村里,身上沾了一層雪花,眉毛和頭發都是白的了。
他騎到伍兵家,只見伍兵一臉沮喪的蹲在堂屋角落里。
“伍兵,怎么了?”張揚放好車子,拿衣袖抹干凈車身,走到他面前,身子一抖,抖落許多雪花。
“張揚,我不讀書了。”伍兵痛苦的仰起頭,“我爸得病了,癌癥,晚期,查出來倆月了,我才曉得。”
張揚的回憶庫里,馬上涌出和伍兵有關的一切。
是的,歷史的軌跡,還是沒有改變。
伍兵爸爸,在九八年的三月去世,之后,伍兵輟學,和張軍一起,在家鄉當起了泥工。
張揚和伍兵的命運,就此天差地別。
有次張揚回家鄉,聽哥哥提了一嘴,伍兵嫌家鄉工資低,跟隨鄰村包工頭到城里做工,在一次高空作業中,失足跌落,包工頭嚇得當時就逃跑了,賠償款一直沒落實。伍兵的媽媽,帶著兩個妹妹,改嫁到他省,之后就再無音訊。
張揚在他身邊蹲下來,扶著他的胳膊,無力的拍了拍。
歷史的運行軌跡,難道就不能改變一下嗎?
趙雅南被我救下來了,我就不能再幫伍兵一把嗎?
伍兵爸爸的病,醫院下了病危通知,肯定是治不好了。
但是,伍兵的未來呢?我能不能干預?
“伍兵,你有什么打算?”
“我什么本事都沒有,除了當泥工,也沒別的活好干。”
張揚心想,歷史就是歷史,伍兵的想法,一沒變。
“這里有幾十塊錢,你拿著,給叔叔買好吃的。”張揚把自己口袋里所有的錢,全部掏出來,塞在他手里。
“張揚!”伍兵眼角濕潤了。
“別這么沒出息!”張揚微微一笑,“愿你被打擊時,記起你的珍貴。愿你在迷茫時,堅信你的珍貴!愛你所愛,行你所行,聽從你心,無問西東。”
“張揚?”伍兵拿袖子擦擦眼睛,一臉堅毅的道,“雖然我不能理解你的話,但我記住了你的情義。”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張揚完,起身回家。
他現在也沒有能力,去幫助伍兵。
好在,現在離三月,還有好幾個月呢!
到時候,不定就有了幫助他的方法。
像妹妹張琳和伍兵這樣的情況,村里很普遍,不是因為貧困,就是因為災痛,讓一個個的少年人,失去了繼續求學的機會,也關上了用知識改變命運的門和窗。
張揚回到家,走在屋檐下,就聽到屋子里面傳來高聲闊論。
聽聲音,他便知道,是伯伯張繼宗和叔叔張繼威、叔張繼武來了。
張家六個兄弟姐妹中,張繼祖家的條件算好的,其它幾個人更差勁。
張揚走進屋,一一稱呼各位長輩。
“揚揚回來了。”大伯張繼宗憨厚一笑,這是個沒上過學的地道農民老伯,身上的每個印記,無不在論證這一。
“揚揚,我們張家就數你成績好一,指望你出個大學生了。”張繼威每次見面,都會這句話,成了他的口頭禪。
這句話,曾帶給張揚一定的虛榮心,也帶給他一定的壓力。幸運的是,他最終還是考上了大學,雖然只是個不起眼的二本,好歹也是個外省的大學,讓家人在村里揚眉吐氣了一回。
可惜的是,到張揚這一代,大學生不吃香了,畢業后也不再包分配,更別提公務員和鐵飯碗,一般人沒錢沒背景,想都不用想。
張揚回以一笑。
叔張繼武,酒量最大,嗓門也最大,一邊比劃著,一邊笑道:“揚揚,將來你考上了大學,一定要買個車,開回來讓我們也坐坐新鮮。”
張揚心想,將來車也并不金貴了,像大學生一樣,從神壇跌落,飛入尋常百姓家,存幾萬塊錢,就可以提個車回家開著玩。
張家兄弟聚首,離不開的是酒和牌,酒能喝半天,牌能打一天。
好在放假,張揚不著急寫作業,匆匆吃過飯,就找伍兵玩去了。
雪還在下,地上積了一層薄薄的白色。
待到明早起床,應該能看到天地一色,那是張揚記憶中故鄉的顏色,曾不只一次為玩雪而期待過、興奮過。
“明天早上,我們去堆雪人。”伍兵尚是少年心性,還不能完全理解失去父親意味著什么,對張揚道,“一定要早,不然好雪就被別人堆完了。”
“怕什么,地上沒有了,就到我家樓上去,那上面的雪,誰還能搶走不成?”張揚笑了笑。
這時,雪霧中出現兩道強烈的燈光。
一輛車,在崎嶇的土馬路上,朝這邊開過來。
車子很快來到村前的大坪里。
“張揚,去你家的呢!”伍兵吃驚的道,“你家哪個親戚啊?這么有錢?”
車的確停在了張揚家門口。
張揚正要話,看到白芷和她父母走下車來,向自家屋里去了。
“哦,是她啊!”伍兵推了張揚一把,嘿嘿笑道,“你女朋友來了啊!”
“去你的,都了是同學,你還打趣!”
“同學?我怎么沒有女同學上門?還帶著長輩一起來的?”伍兵故作驚奇的叫道,“張揚,你不會把她肚子弄大了吧?她帶家長興師問罪來了?”
“你想象力這么豐富,不去寫真是怪可惜了!指不定,下個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就不是莫言,而是你了。”張揚舉起手,拍了他后背一下,轉身向家走去。
伍兵抓抓頭:“莫言?寫《豐乳肥臀》那個?哇,我要是有他厲害,寫本書,拿個獎,就可以賺十萬塊錢獎金啊!不對,他得的,不是大家文學獎嗎?他得諾貝爾文學獎了嗎?”
張揚擺擺手,一副無可奉告的模樣。
在伍兵面前,他偶爾無意識的泄漏一什么,也無傷大雅,就當講笑話了,對方也不會當真。
伍兵嘻嘻一笑,三步并作兩腳,在后面跟了上來。看熱鬧的機會,他當然不會錯過了。
張揚走到門口,碰上妹妹。
“二哥,我正要找你呢。”張琳臉上樂開了花,“白芷姐姐來了。”
張揚嗯了一聲,走進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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