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有人幫忙當然很好。金恒芳在電話里忙不迭地連聲道謝：“太麻煩鄭老師了。我還是自己跑一趟吧！反正一號石窟離這里也不遠，來回用不了多少時間。”
鄭康堯在電話里的語氣很堅決，充滿了長者對年輕人的慈愛：“呵呵！這里可不比平陵市區(qū)，到處都是沙子，刮在臉上，就像石頭砸上來似的。小金你還年輕，我看你應該沒結(jié)婚嗎？”
金恒芳不明白為什么突然間從沙暴扯到自己結(jié)沒結(jié)婚這個問題上。她想了想，試探著，老老實實回答：“還沒有，不過我有男朋友。”
“那就是了。”鄭康堯顯然沒有把話朝著金恒芳擔心的方面說。他的笑聲在電話里聽起來很是爽朗：“年輕的女孩子都很漂亮，要是被風沙毀了，也就不好看了。呵呵！你就呆在車上打電話通知其他人好了，一號窟老蘇那邊我過去跟他說。放心吧！誤不了事。”
原來是這樣。一股暖意緩緩注入金恒芳心底，她高高興興在電話里說了無數(shù)好話，都是關(guān)于贊美鄭康堯。對方似乎很忙，沒聊太久，就掛斷了電話。
順著名單上所有人名字打一遍電話，前前后后花了一個多鐘頭的時間。金恒芳不放心，又按照之前的順序，把此前沒有打通的電話再撥一遍。蘇恒聯(lián)等人的電話還是打不通，就在金恒芳想要離開房間，自己去一號窟看個究竟的時候，手機響了，是鄭康堯的號碼。
“小金，我已經(jīng)跟老蘇他們說過了，沒事了。”他的口氣很隨意，就像在說著很普通的一件事。
剛站起來的金恒芳重新在椅子上坐下：“鄭教授，真的是麻煩您了。”
“不麻煩，不麻煩。”鄭康堯溫和的笑聲很好聽：“小金你事情多，我就不打擾你了。打電話給你就是為了告訴你一聲，省得你跑來跑去。放心吧！老蘇他們會準時趕到車子那里，沒事的。”
市府安排了五輛車子，是考慮到考古隊和修復人員撤離時間可能有先后。事情發(fā)展也的確如此，考古隊的各種事物安排很緊湊，他們早早就上了車，兩輛大巴一前一后駛離了現(xiàn)場。半個多小時后，又有一輛滿載人員設(shè)備的客車離開。金恒芳一直等到最后，看著鄭康堯與另外幾個人匆匆跑來。她關(guān)切地問了一句：“鄭教授，石窟里還有人嗎？”
鄭康堯搖搖頭，一只腳已經(jīng)抬起踏上車門：“沒了，我們幾個是最后一批。”
金恒芳看了一眼已經(jīng)有微風吹起沙子的遠處，有些奇怪：“那蘇教授他們呢？”
鄭康堯停下動作，看了她一眼，認真地說：“老蘇和他的學生不是已經(jīng)走了嗎？”
金恒芳覺得很意外：“走了？什么時候？”
鄭康堯臉上全是坦然的表情：“老蘇他們是搭前一輛車子走的。怎么小金你不知道？”
金恒芳不由得一陣語塞。
考古隊走得最早，那時候金恒芳已經(jīng)順著花名冊打完電話，卻接到市府辦公室的電話，說著另外一件事。
那是單位上的事情。瑣碎，繁雜，卻不能不理。
就這樣，金恒芳沒能按照事先計劃好的那樣，及時趕到登車地點，按照名冊一個一個對照，清點人數(shù)。
她心里有些發(fā)虛。
鄭康堯似乎是看出了她的心事，笑著安慰道：“小金你別在意，這不關(guān)你的事。老蘇他們本來就定了今天晚上的機票，就算你今天不來，他們也會搭著晚些時候送餐的車子離開。現(xiàn)在正好，沙暴來了，他們也走了。”
身為教授的人說話就是一樣。金恒芳的情緒一下子被調(diào)節(jié)起來。她笑著點點頭，也就沒往這方面去想。
等到最后一個人……也就是肉眼能看到的人上了車，司機發(fā)動了引擎，金恒芳再次站起來，大聲沖著車廂里喊道：“請大家看看周圍，還有沒有落下的同志？”
這樣做很有必要，眾人也覺得正常。只是看過后，一個個聲音從不同座椅上傳來。
“沒了，都在這兒了。”
“有幾個是跟著上一輛車子走的，沒在這兒。”
“我認識的人都齊了。”
鄭康堯這時候揚起手，高聲叫道：“都到了，小金你可以告訴師傅開車了。”
金恒芳覺得自己必須相信鄭康堯。人家畢竟是美術(shù)學院的教授，年紀和資歷擺在那里，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撒謊。
她徹底放下心來。
然后，車隊離開石窟現(xiàn)場，一路返回了市里。
直到今天上午，市長鄒齊生把她叫到辦公室，金恒芳才知道：原來那天蘇恒聯(lián)等人根本沒有離開石窟，他們自始至終都在那里，被沙子埋在地下。
大規(guī)模的救援把金恒芳嚇壞了。市府辦公室下了緊急命令，要求所有人徹查當時的所有文件，以及相關(guān)信息。所有矛頭都指向金恒芳，歷來高傲的辦公室主任也恨不得把所有責任都推到她身上，面對市府領(lǐng)導的質(zhì)疑，一個勁兒推說：“我什么也不知道，當時的事情是安排給小金負責。現(xiàn)在出了問題，肯定得找她啊！”
這擺明了要扔包袱，可是人家的話也有理有據(jù)：明明是你金恒芳負責通知到每一個人，現(xiàn)在出了這種問題，你該怎么說？何況后來救援隊從石窟里找到了蘇恒聯(lián)等人，所有獲救者異口同聲說了：沒有接到沙暴預警，也沒有收到撤離通知。
金恒芳一下子就覺得整個人都懵了。她記得清清楚楚：鄭康堯明明說過，他會通知蘇恒聯(lián)教授，不用自己跑一趟的啊！
……
鄭康堯的眼睛在眼鏡背后閃爍著冷漠光亮，從他嘴里說出的話也冰冷無比：“小金，我什么時候?qū)δ阏f過“我通知蘇教授撤離”？你恐怕記錯了吧？”
聽到這句話，金恒芳瞬間覺得手腳冰涼。
她再也坐不住了，“嗖”地一下站起來，快步走到鄭康堯面前，難以置信地看著他，顫聲道：“鄭教授，你……你怎么能說這種話？那天在考古發(fā)掘現(xiàn)場，明明是你說會去一號石窟通知蘇教授他們撤離，還說風沙對我這種年輕女孩子不好，讓我呆在辦公室不要離開。”
鄭康堯用冷漠的目光注視著她：“我說過嗎？我不記得有這件事。”
金恒芳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你怎么能這樣？明明說過的話，轉(zhuǎn)過身來就不認賬了？”
“請你說話客氣點兒！”鄭康堯整個人變得冰冷無比：“注意你的言辭。我是滬州美術(shù)學院的在籍教授，不是你們平陵市府辦公室隨意指使的跑腿。什么叫做我說過的話不認賬？你剛才說的這些事情，我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金恒芳呆呆地看著他，失魂落魄：“鄭教授，是你說了會去通知蘇教授，怎么……你怎么能這樣啊？”
“通知在考古現(xiàn)場的人撤離，那是你的工作吧！”鄭康堯臉上絲毫看不到慌亂，他冷靜得令人感到可怕，甚至發(fā)出冷笑：“沒錯，那天我的確接到你打來的電話，我?guī)е业娜税磿r上車，離開了考古現(xiàn)場。但是我從未聽你說過關(guān)于蘇恒聯(lián)教授的半個字。再說了，沙暴有多么危險，我想小金你應該很清楚。而且你還是本地人。我當時接到電話就忙著收拾東西，又慌又亂，怎么可能主動幫著你去通知別人？”
停頓了一下，鄭康堯薄薄的嘴唇中間發(fā)出冷厲的聲音：“明明是你自己工作沒有做好，沒有通知到每一個人，才造成今天這種局面。可是你不思反悔，還要轉(zhuǎn)過身來攀誣別人……小金，我理解年輕人想要擺脫麻煩不擇手段，但是你這樣做也太過分了。我可不是對你百依百順的男朋友，你覺得這樣做真的好嗎？你覺得別人就沒有耳朵，沒有眼睛，也不會思考是嗎？”
金恒芳覺得天一下子塌了下來。她抬起手，渾身顫抖指著鄭康堯，哆嗦著說：“你……你不能這樣。那天臨上車的時候，我……我還問過，你明明說是蘇教授上了前一輛車，已經(jīng)……已經(jīng)走了。對了，你還告訴我，蘇教授定了當天回燕京的機票，要早早的去機場。”
鄭康堯目光里全是冰冷與譏諷：“誰能證明我說過這樣的話？只要你能找出證人，我絕對不說一個“不”字。”
“我……我……我……”
金恒芳“我”了半天，最后還是沒能說出話來。
記憶片段在腦海里迅速回放。她想起來了：那天上車的時候，只有自己和鄭康堯兩個人在車下，旁邊沒有第三個人。而且他當時說話的聲音非常小，再加上汽車引擎已經(jīng)發(fā)動，巨大的轟鳴聲蓋過了談話，坐在車里的其他人距離還有一段距離，即便是前排位置，在那種情況下也根本聽不見。
那時候金恒芳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她以為說話聲音小，是因為鄭康堯上了年紀。現(xiàn)在看來，一切都是他故意的。
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為了陷害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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