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瀅看了陳涵一眼，沒說話。

    她的四妹妹正自樂不可支，一副得勝將軍的模樣，仿佛恨不能叫全天下的人都來夸一夸她，卻是全然不覺，話題已經(jīng)詭異地被帶去了不可知的方向。

    而更詭異的是，李惜居然還與陳涵一齊笑了起來，顯見得是忘了方才的所謂“名聲大事”。

    笑了一會兒后，陳涵便又收起笑容，一本正經(jīng)地道：“二姐姐，你可別忘了咱們是外來的，那些本地人就愛欺個生，咱們?nèi)舨荒軘Q成一股繩，可不就被人家給欺負(fù)了去？”

    這話大是在理，只是不太像是陳涵的聲氣，讓陳瀅頗覺意外。

    好在，陳涵接下來的話，仍舊又回到了原先的軌道：“咱們成國公府可是大楚朝第一等的爵位，這群人有一個算一個，給咱們提鞋都不配，咱們來做客，那是給她們臉上貼金，讓她們蓬蓽生輝，她們該當(dāng)十二分地敬著才是。”

    陳涵的聲音并不高，但那一身公府貴女的氣派卻搭得十足，又續(xù)道：“我愛近著誰便近誰，愛遠(yuǎn)著誰便遠(yuǎn)誰。山東省里還沒有我陳家姑娘不敢去的地兒，這些小肚雞腸的玩意兒打量我傻呢，一群坐井觀天的山野村婦。”

    說到最后這句話，她附贈了一個十分不屑的白眼，立在那亭子里居高臨下地看著遠(yuǎn)處梅林，大有睥睨眾生之態(tài)。

    亭中諸姊妹聞言，盡皆側(cè)目而視，這越發(fā)讓陳涵有了種成為眾人中心的感覺，鼻孔簡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

    好一會兒后，李惜方才嘻嘻而笑，拍手道：“涵表妹好氣魄，真有大俠風(fēng)范。”

    陳涵“哼”了一聲，作勢抬手掠鬢，越發(fā)擺起譜兒來。

    看著這兩人一個裝腔作勢，一個力捧臭腳，配合得十分默契，陳瀅終是后知后覺地發(fā)現(xiàn)，李惜與陳涵的關(guān)系，好像非常不錯。

    “惜表姐你呀，真真就是傻子，往后我們幾個都家去了，你可怎么辦呢？”陳涵此時又憂心忡忡地補了一句，越發(fā)坐實了陳瀅的猜測。

    李惜也不著惱，只笑嘻嘻地道：“這又有什么的？我回去就告訴祖母去，請她老人家給京里寫信，多留你們住些時候，豈不是好？”

    這話直說得陳涵變了臉，深覺自己弄巧成拙，忙竭力勸阻起來，兩個人吱吱喳喳說個沒完。

    陳瀅一臉怪異地看著她們。

    莫非……這就是所謂的人格感化。李惜這大而化之的脾氣，竟把陳涵這棵長歪了的秧苗，就此給掰直了？

    “三妹妹，難不成也有人跟你提起那鬼哭嶺的事了么？”陳湘的語聲響起，讓陳瀅回過神來。

    她轉(zhuǎn)首看去，正對上了陳湘那張擔(dān)憂的臉，只見她又問：“卻不知這事兒伯母她們知道么？老太太也知道了么？”

    “今日之后，舅母并外祖母她們，應(yīng)該就都知道了吧。”陳瀅說道。

    就算她們不知道，此事她也要告訴倪氏，以使大家有個準(zhǔn)備，而更重要的是，這傳言的起源，一定要好生查查，說不得又是什么政（�。┲侮幹\。

    陳湘聞言，面上憂色更甚，正要再說些什么，那亭外卻突地傳來了丫鬟的稟報：“幾位姑娘，要開席了。”

    眾女聞聲看去，便見梅苑賞花的姑娘們正自散去，園中寒枝漸寂、冷香愈濃，不消多時，便是只見花枝不見人了。

    “咱們也走吧，莫誤了時辰。”陳湘說道。

    眾人自皆稱是，一起離開了涼亭，往前頭赴宴去了。

    接下來的筵席風(fēng)平浪靜，甚至可以說氣氛融洽，那忠勇伯婆媳對李家諸人招呼得分外周到，那一番和悅殷勤，就算是最挑剔的人也挑不出半點毛病來。

    陳瀅由此斷定，水閣聽壁角之事，盧家姐妹應(yīng)該已經(jīng)轉(zhuǎn)告長輩了，而為了那一層薄薄的面皮不被戳破，萬氏和俞氏便使出渾身解數(shù)向倪氏示好，其目的無非是想息事寧人，至少不能明著得罪陳瀅背后的成國公府，以及現(xiàn)任濟南知府李珩。

    筵罷席散，眾人便分作了幾撥，有去小閣聽?wèi)虻�，也有賞景游玩的，那年紀(jì)大些的夫人太太們便開了幾桌子馬吊，娛樂活動倒也豐富。

    見賓客都走得差不多了，知實方覷了個空兒湊過來，向陳瀅低聲稟報：“婢子在外頭轉(zhuǎn)了一圈兒，那些仆役們卻也沒說太多閑話，不過……”

    她停住話聲，轉(zhuǎn)首往四下看了看，見李惜她們此時都在前頭看游魚，便耳語般地道：“……不過，婢子倒是聽說了不少那位表姑娘的消息，那表姑娘原來是……”

    “她是招遠(yuǎn)縣令的家眷罷。”陳瀅接下了話頭。

    從聽到盧家姐妹論及其人的第一刻起，她就猜到了這位表姑娘的來歷。

    知實先是怔了一下，旋即果然應(yīng)了個是，道：“姑娘猜得真準(zhǔn)。那位表姑娘確實是招遠(yuǎn)縣令的女兒，據(jù)說是庶出的，在家里頭行三。”

    居然是庶女？

    陳瀅蹙起了眉：“忠勇伯怎么說也是有爵位在身的，他家的女孩兒，也會予人做妾？”

    既然這位表姑娘是庶女，則其生母便只能是妾，可是，忠勇伯府如今還挺興盛的，怎么可能會把族中女孩送給個小縣令做妾？

    “婢子當(dāng)時也覺著奇怪來著，就使了些錢，倒是打聽出了這里頭的事兒�！敝獙嵳f道，語聲越發(fā)低微：

    “原來，那表姑娘的生母出身就很低，是外室女，原是盧家一位族老太爺當(dāng)年跟個伎子生的，且生下來身子就不好，病歪歪的，長得也不是很好看。因她本家的長輩死得早，盧老夫人便發(fā)善心收留了她，將她養(yǎng)在膝下。等這外室女長成了，盧老夫人又頗花了些力氣，才將她說予了那招遠(yuǎn)縣的縣令為妾，當(dāng)年還辦了婚事，也擺了幾桌宴，倒也體面。”

    伎子生的女兒，體弱多病、相貌平凡，用來聯(lián)姻或攀附的可能性便降到了最低，萬氏卻是人盡其用，把她送給招遠(yuǎn)縣令作妾，明著是顧念族中孤女，暗里卻不過是把這個外室女的價值最大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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