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州東南兩百里,四五十人的馬隊(duì),早已人困馬乏,這四五十人追殺著三個人,從大華境內(nèi)一直追到拓跋境內(nèi),直追了一千五六百里。
三個被追殺之人,也跑了一千多里。大漠戈壁,對待人類實(shí)在不太友善。
連篝火的燃料都稀缺,導(dǎo)致這篝火剛剛熱了點(diǎn)食物之后,就慢慢熄滅了下去,唯有灰燼里還有一些紅色。
遠(yuǎn)處一個光禿禿的山崗上,兩雙眼睛一直盯著這一隊(duì)人馬,還時不時拿著珍貴的涼水就幾口干硬的面餅。
月牙彎彎,慢慢東去。
兩個人影也從山崗上下來了,山崗背面,還留有一人看守馬匹。
其實(shí)四五十人的追兵,早已失去了目標(biāo),因?yàn)楸蛔分说鸟R匹腳力明顯要快上一些,即便登上山頂遠(yuǎn)望,也再也看不見那幾匹馬的塵土。
但是這些追兵知道往瓜州去,因?yàn)榈降眠@里,不去瓜州,也就沒有地方去了。瓜州再往西邊,就是古之玉門關(guān),也就是詩詞里所說的“春風(fēng)不度玉門關(guān)”的玉門關(guān),以往這里也是漢地,而今卻成了拓跋的中心,古之玉門關(guān),而今也風(fēng)化成了一道矮矮的土墻。
追兵自然是摩訶教眾,被追的也就是徐杰三人。此時被追之人沒有倉惶而逃,反而折回來了。
摩少陽并未入眠,他心中擔(dān)憂太多,到得瓜州之地,也就是拓跋王族所在之地,由不得摩少陽不擔(dān)憂,因?yàn)橥匕吓c大華對待摩訶的態(tài)度是一樣的,那就是趕盡殺絕。
沒有那個國家能輕易容忍教派傳教,百十年前的摩訶作亂,既亂了華朝西北,也亂了拓跋百姓,那時候拓跋與華朝雖然正在開戰(zhàn),但是剿起摩訶來,那是一致的,甚至雙方邊軍還有過短暫的合作。
那時候的摩訶,以為兩國開戰(zhàn),正是摩訶崛起的大好時機(jī),最后落得個悲慘下場。
所以摩訶到瓜州來,極有可能再一次受到拓跋王的剿殺。
一方面有拓跋王的壓力,一方面又有教派之內(nèi)捉拿徐杰的壓力,摩少陽此時當(dāng)真有些焦頭爛額。雖然已經(jīng)疲憊不堪,但是躺在床上的他,輾轉(zhuǎn)反側(cè),如何也睡不熟。
馬匹不時打個響鼻,風(fēng)吹得黃沙塵土呼呼作響,還是四處而起的鼾聲如雷。
潛入的徐杰,慢慢把手放在一個熟睡漢子的喉嚨之上,輕輕捏下,發(fā)出一點(diǎn)點(diǎn)脆響。
隨后轉(zhuǎn)頭,又把手放在另外一人的喉嚨處,不遠(yuǎn)還有種師道,也是這般的動作。
并未熟睡的摩少陽,好似聽到了一些奇怪的聲音,抬起頭來,環(huán)顧了一下早已熄滅的篝火四周,又好似并未有什么奇怪之處,又把頭放了下去,閉上眼睛想入眠。摩少陽有摩少陽的自信,即便是睡著了,也不相信有人能近得一個先天高手的身前。
摩少陽的自信是有道理的,因?yàn)樾旖艽藭r也不去靠近摩少陽,而是沿著匍匐在地,沿著外圍慢慢左右來回。
遠(yuǎn)處還有一個放哨之人的尸首,軟軟的倒在軟沙之上。
徐杰與種師道兩人的動作極慢,待得許久,也不過殺了十幾個人。
此時的徐杰,忽然不再藏著掖著了,大概也是知道再往前,也藏不住了,所以索性忽然站起,拔刀而出,腳步極快往前,就是一通左劈右砍。
摩少陽猛的坐起,聽得響動,雙眼一張,映入眼簾的就是兩個身影正在飛快移動,兩柄刀揮得只有殘影。
“都快起來!”摩少陽大喊一語,猛的躍起,連劍鞘都來不及拔,就往徐杰撲去。
不想徐杰見得摩少陽奔來,竟然轉(zhuǎn)身就走,口中還有一句似笑非笑的話語:“師道,走咯!”
種師道也不猶豫,轉(zhuǎn)頭就走。
隨著摩少陽呼喊之聲,起身的人卻不多了,追出去的人依舊只有三個。摩少陽還回頭看得一眼,除了隨他追出去的另外兩人,還能站起來的,稀稀疏疏,不過幾個。
摩少陽面目猙獰,一邊急速而追,一邊大喊:“徐杰,我要將你挫骨揚(yáng)灰!”
徐杰回頭答得一語:“追上了老子再說!”
“護(hù)法,我等隨你追,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手刃這廝。”
“少陽,今日便是死在大漠,也要?dú)⒌眯旖堋!?br />
左右同追的兩人,一個青龍門門主摩少龍,一個摩訶右護(hù)法摩少武。摩是教姓,并不是他們原本的真姓氏,就如佛門和尚姓釋是一個道理。
摩少陽帶出來的這些人,都是摩訶里面的中堅(jiān)信徒,武藝也都不差,培養(yǎng)起來不知花費(fèi)了多少力氣,甚至也可以說這些人是護(hù)法與門主的徒弟,今天一夜,卻被徐杰無聲無息殺了三十多個,可見這三人心中是何等憤怒。
徐杰沒有絲毫要與摩少陽三人拼命的意思,只顧著飛快遠(yuǎn)走,秦伍早已備好馬匹等候,甚至秦伍已經(jīng)早一步打馬而走,直往瓜州。
這也是徐杰頭前就吩咐的事情,讓秦伍先走,如此免得秦伍拖了后腿。
徐杰與種師道兩人跑得五六里,翻過光禿禿的山崗,上馬就奔。
三個先天,似乎又陷入了一種尷尬,但是這回這三人絲毫也沒有多想,即便徐杰上馬了,三人依舊用雙腿去追。
這江湖上,先天高人,大概也沒有徐杰這么耍無賴的。大概也是這些先天高人沒有機(jī)會這么耍無賴。
認(rèn)真想想,在徐杰出江湖之前,這江湖上似乎至少有七八年沒有先天高手死于非命了,這些先天高手都各自一方,要么賺了一份產(chǎn)業(yè),要么潛心武道。即便是有先天高手死,那也是比武之類的事情,至少有一個表面上的心甘情愿。
徐杰的出現(xiàn),好似打破了一種江湖和諧,倒也不是說江湖有多和諧,廝殺死人依舊是江湖的常態(tài),但是先天高手之間,往往是比較和諧的。
從王維開始,死于非命的先天高手,陡然就多了起來。徐杰興許就是這江湖上的攪屎棍,大概也有人用“攪屎棍”形容過徐杰。河北有,邊鎮(zhèn)有,江南也有。
天色漸明,徐杰在馬匹之上,身后三個追殺之人,還奮力追在遠(yuǎn)處,依稀看得見幾個身影。
瓜州城卻已經(jīng)就在眼前,徐杰不緊不慢勒馬,下馬入城。還回頭去看那三個追來之人。
交了一些銅板,徐杰問了一語:“師道,你說這些摩訶之人,敢不敢在瓜州與人拼斗?”
種師道想了想,答道:“這有何不敢?”
種師道還真不覺得江湖練武的漢子有什么不敢的,因?yàn)樗约壕驮?jīng)闖進(jìn)拓跋王宮,還與拓跋王大戰(zhàn)過一場,還活著走出來了。
徐杰搖搖頭笑道:“我料他們不敢。”
種師道有些懷疑,問道:“他們這般膽小不成?我連這拓跋王宮都闖過,他們豈能在瓜州城就不敢與人動手了?”
徐杰又笑道:“那不一樣,你是去尋拓跋王比武的,活下來是你的本事。這些人在拓跋王眼中,那是要禍害他的江山的,唯有趕盡殺絕才能心安。所以你說他們敢不敢在瓜州與人拼斗?”
種師道會意過來,答道:“照你這么說,他們?nèi)肓斯现莘吹共桓覄邮至耍俊?br />
徐杰忽然心生一計(jì),說道:“嗯,咱們……咱們?nèi)?bào)官,如何?”
“報(bào)官捉拿他們?拓跋王族豈能容得都城里有邪教之人?”徐杰越說,越覺得這個辦法好。
種師道聞言點(diǎn)頭,答了一語:“文遠(yuǎn),我?guī)闳フ彝匕贤鯃?bào)官。”
徐杰并未多想,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
便看種師道往大道而去,大步而行。
徐杰大概是以為種師道與拓跋王有點(diǎn)什么交情,隨著種師道往大道直奔王宮。
只是徐杰沒有想到,種師道也不走門,不通報(bào),不等傳召,就在王宮之外一躍而起。
這般動作,嚇得徐杰一愣。徐杰久在東京,對于君王這般的地位,一直有幾分忌憚。種師道這般的動作,就像徐杰要見皇帝,也不等人稟告?zhèn)髡伲苯泳蛙S入皇宮之中,這豈不是殺頭大罪?
卻還聽得空中的種師道大喊:“拓跋王在何處?”
徐杰愣了片刻,想了想,也一躍而入。滿眼盡是四處涌來的鐵甲,這些鐵甲見得種師道,卻并未動手。
王宮遠(yuǎn)方,一個身影飛來,身著黃金龍袍,站在了種師道對面,年紀(jì)輕輕,一雙虎目左右看了看,威嚴(yán)非常。
徐杰已然知曉這人就是新拓跋王,拓跋野。拓跋野雙手把大袖甩到背后,開口問道:“種師道,你的傷倒是好得快啊!”
種師道并未答話,而是回頭看來一眼徐杰。
徐杰上前拱手:“見過拓跋王殿下。”
拓跋野打量了一番徐杰,問了一語:“你是何人?”
“在下是個漢人,名喚徐杰,今日此來稟報(bào)一事與拓跋王殿下知曉。”徐杰答了一語。
拓跋野揮開了左右鐵甲,往前幾步,問道:“稟報(bào)何事?”
徐杰抬手往外指了指,說道:“摩訶再起,已入瓜州!”
拓跋野聽得好似有些疑惑,大概是有些不解,興許他對摩訶之事,也并不十分了解,所以正欲開口再問。
就在此時,只看得空中忽然再飛出一人,胡須灰白,也有一雙炯炯有神的虎目,紅色龍袍在身,直接越過所有人,落在了宮墻之上。
拓跋野不再與徐杰多說,而是拱手與那人行禮之后,遠(yuǎn)遠(yuǎn)問道:“父王,不知您老人家出來所為何事?”
徐杰轉(zhuǎn)身抬頭再看,那人是老拓跋王拓跋浩,拓跋浩也看向了徐杰,淡淡問了一語:“你說話可是當(dāng)真?”
徐杰知道這句話是問自己的,便答:“千真萬確,摩訶不僅來了瓜州,也去過中原。”
拓跋浩點(diǎn)頭,轉(zhuǎn)過視線,抬頭往南方遠(yuǎn)眺,卻不知眺望有些什么。
種師道見得拓跋浩,一躍而起,便到了拓跋浩身邊,這般動作,驚得四周護(hù)衛(wèi)個個如臨大敵,刀劍出鞘,弓弦嗡嗡。
拓跋浩又看了看種師道,不等種師道先開口,便已說道:“我知你為何而來,昔日那一戰(zhàn),是我過于爭強(qiáng)好勝,使得老怪他傷重不治,想起此事,我便常常悔之晚矣。如今老怪教出了你,想來他也欣慰,我也欣慰啊!你的事情,過些時日吧。”
種師道聞言有些發(fā)愣,在他心中,拓跋浩就好似仇人一般,如果仇人這個詞不十分貼切,也可以說是他這輩子無論如何也要翻越的山。不論怎么想,拓跋浩都是種師道要去拼一命的人。只為了傷重不治郁郁而終的師傅彭老怪。
但是今日見得拓跋浩,從拓跋浩口中,種師道聽得出一些事情。那就是拓跋浩與彭老怪,關(guān)系匪淺,并非真的就是對手仇敵。
這個事情,陡然對種師道有不小的沖擊之感。甚至種師道也想到了徐杰之前的話語,想到了摩訶之人入城卻不敢與人拼斗的話語,想到了趕盡殺絕的話語。
種師道為何能闖入皇城,大戰(zhàn)之后,即便傷重還能安然而走?這王族的臉面,就這么被種師道打了?拓跋王族的威嚴(yán),為何在種師道這里就沒有了?甚至往前想想,彭老怪又為何能在老拓跋王手中傷重而走?
只因?yàn)橥匕贤鯄焊蜎]有想要彭老怪的命。拓跋王也沒有想要種師道的命。
徐杰想通了這個問題,種師道也相通了。相明白了之后的種師道,愣愣無言。
相通之后的徐杰,心中大喜。大喜的是種師道,興許死不了。
拓跋野也上得城頭,看了看種師道,問了一句:“此來,你想與我父王比試?當(dāng)真是不自量力。”
拓跋浩擺擺手,示意拓跋野不要多說,然后再道:“種師道,我會成全你的,與你一戰(zhàn)。今日卻是不成,且讓我先等一人。”
種師道問了一句:“不知等的是何人?”
拓跋浩皺了皺眉頭,視線看向遠(yuǎn)方,輕輕一語:“摩訶圣主摩天尊!”
摩訶圣主到了,徐杰聽得一驚,卻又在老拓跋王的口中聽得出來他與摩訶圣主認(rèn)識。
徐杰也躍上了墻頭,插了一語:“不知摩訶圣主武藝如何?”
拓跋浩轉(zhuǎn)頭看了看這個隨意插話的年輕人,然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說道:“華朝出人才啊,代代人才輩出,年紀(jì)如此,卻已是先天,氣勢銳利不凡,當(dāng)真叫人羨慕。”
“晚輩徐杰!”徐杰知道自己略微有些失禮了,便拱手自我介紹一句。
拓跋浩也不在意,點(diǎn)點(diǎn)頭,答道:“摩天尊,二十年前在瓜州城外曾與我一戰(zhàn),我敗了。”
徐杰聞言眉宇一擰,這般的敵人,實(shí)在出乎了徐杰的預(yù)料。徐杰最早時候?qū)δυX有許多忌憚,最近這些忌憚又都沒有了,覺得這摩訶不過如此。此時陡然間聽得摩訶圣主這般威勢,心中已起憂慮。
拓跋浩見得徐杰皺眉模樣,笑道:“怎么了?你把摩天尊得罪了?”
徐杰點(diǎn)點(diǎn)頭:“殺了他不少教眾,先天也殺了一個。”
拓跋浩笑了笑,說道:“那真是得罪了,這廝心眼極小,怕是要尋你不死不休。”
摩少陽已經(jīng)入城,也看到了王宮墻頭上站著的徐杰,更看得兩個龍袍在上,所以他站在不遠(yuǎn)處,依舊焦頭爛額不知如何是好。
徐杰也看到了摩少陽,眼神卻不停留在摩少陽身上,而是隨著老拓跋王的視線遠(yuǎn)眺而去。
視野盡頭,一匹黑馬急速而來,一道煙塵越來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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