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的前一天,趙紅兵接到了一個奇怪的電話,對方聲稱是張鳳五的工友,從鳳五身上找到了趙紅兵的名片,猜測可能有關系,希望趙紅兵救一下鳳五。
趙紅兵心里咯噔一下,忙問怎么回事。鳳五那個伙子他有很深印象,質(zhì)樸善良的一個年輕人,還有些正義感,他的工友打來這樣的電話,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工友大致講了一下情況,趙紅兵才了解事情原委。
鳳五這次來深市,不是心血來潮,他有一個青梅竹馬的對象去年來了深市打工,鳳五這次便是來找她的,希望在這里打工賺錢,好回家結婚。
可是鳳五來了才發(fā)覺一切全變了,青梅竹馬的對象原本在一家香港人開的制鞋廠打工,可是后來卻成了香港人的二奶,對象一直給家里寫信是打工賺很多錢,其實都是香港人給的,鳳五知道實情后,痛不欲生,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沒有吃喝。
趙紅兵和大國借了林總公司的奔馳轎車,驅車趕往關外,鳳五打工的地方在關外的寶安區(qū),這里的代工廠、企業(yè)多如牛毛,很多都是港資、臺資、日資公司。
這個時代的深市還遠沒有后世的繁榮,國際地位也不高,很多外商外企只是把這里當做一個可以大量獲得廉價勞動力的加工基地。就連深市政府,這個時候喊出的口號也是:補償貿(mào)易——用極其優(yōu)惠的政策借用外面的資金和技術發(fā)展自身。
一都沒底氣和自信。
鳳五打工的地方是一家叫振興的電子廠,廠區(qū)很大,趙紅兵他們來時正趕上下班,密密麻麻從各車間涌出無數(shù)神情疲憊的工人,估計這家工廠的員工至少在千人以上。
問了幾個人,找到鳳五的宿舍,黑乎乎的大間,一排幾十人的通鋪,上面是破舊的涼席和黑黑的枕頭,還有頭那把吱吱作響的大吊扇,空氣非常壓抑。
門口兩個工人看到西裝革履的趙紅兵,臉顯詫異,問道:“你們找誰?”
趙紅兵明來意,其中一個年輕些的工人大喜道:“啊,你就是趙……先生,你們可算來了,我是阿文,給你打電話的人。”
趙紅兵和阿文握了一下手,道:“阿文,謝謝你。”
阿文受寵若驚,不好意思道:“應該的,應該的,鳳五人不錯,很熱心,經(jīng)常幫我們忙。趙先生快進來,我?guī)銈內(nèi)タ此!?br />
趙紅兵和大國隨著阿文向里行去,在最里面靠墻的地方看到有個人影蜷縮在床上一動不動,只是光線昏暗,看不清面貌。
阿文叫了一聲:“鳳五,你朋友來看你了,快醒醒。”
人影一動不動,趙紅兵有些擔心,湊到床前,這才看清床上的人果然是鳳五,只是一個多月不見,那個精壯的伙子竟然瘦得皮包骨頭。
趙紅兵看他閉著眼睛不發(fā)出一動靜,急忙伸手觸他鼻息,還好,呼吸還算平穩(wěn),碰碰額頭,感覺有些發(fā)燙,趙紅兵皺眉道:“他在發(fā)高燒,你們工廠怎么回事,難道就沒人管?”
阿文道:“拉長早就知道,但是他不管。昨天我和車間總管了一下,他讓鳳五結清工資趕緊滾蛋,不要死在廠里……那些主管都不把我們當人看的……”
正著,宿舍外傳來一陣喧嘩,砰砰進來幾個人,穿著保安的衣服,氣勢洶洶,領頭一個大胡子嚷嚷著:“哪個是張鳳五,趕緊收拾你的行李,你被辭掉了。”
大國聽得義憤填膺,怒道:“你們還是不是人,他都快要病死了,你們還要趕人!”
大胡子一愣,看著趙紅兵和大國兩個人有些猜不透來路,怔了怔道:“這個我們不管,廠里只讓我們來趕人,辭了工的就不能住在宿舍。”
大國踏前一步,罵道:“睜開你的狗眼,我朋友即使不做工,也要堂堂正正離開,你再敢個滾字?”
大國喊得很兇,大胡子幾個反而不敢做聲了,看趙紅兵兩人的衣著打扮應該是有錢人,深市這個地方金錢文化已經(jīng)深入人心,有錢就是一切,沒錢莫要裝比,否則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趙紅兵對大國道:“你和他們?nèi)グ养P五的工資結了,告訴他們,一分錢都不能少,G產(chǎn)黨的天下,工人的血汗錢不是那么好壓榨的。阿文,你幫我整理一下鳳五的行李,我去把車開進來。”
大國和阿文都頭應是,大胡子看趙紅兵的氣勢不同一般人,更不敢放肆。
隨后,趙紅兵兩句話震住門衛(wèi),將奔馳轎車開到宿舍附近,又與阿文將昏迷不醒的鳳五抬到車上,等了一會,大國也辦好了手續(xù),趙紅兵再次向阿文表示了感謝,然后開車將鳳五送到醫(yī)院。
當天晚上鳳五就醒過來,他正值年輕力壯,身體素質(zhì)好,只是感情受到打擊,又染了急性感冒,醫(yī)生給他打了一針,掛了兩副吊瓶,人便沒什么大事。
鳳五看到趙紅兵和大國兩人,猶如見到親人,又聽大國了經(jīng)過,再也忍不住心中情緒,大聲痛哭,哭了好半天才收住聲。
趙紅兵問他以后怎么打算,鳳五一臉茫然,趙紅兵如果他想回家,就讓大國給他買張車票,鳳五一聽,又想大哭,哽咽對象跑了錢也沒賺到,他沒臉回家。
趙紅兵問了幾句,知道他大概心意,便為他做主道:“那你還是留在深市,也別去工廠打工了,來我公司,我讓大國給你安排一下。”
因為第二天清早就要坐飛機去江城,趙紅兵便打了電話給劉總,將鳳五交給劉總安排,他的意思是讓鳳五跟著劉總去跑銷售,如果他是那塊料,以后應該能奔出些前程。
劉總很好話,雖然他的銷售隊伍已經(jīng)招滿,還是答應收下鳳五。趙紅兵便讓大國留在醫(yī)院照顧鳳五,等他痊愈出院后再讓大國帶去見劉總,安排好這些,趙紅兵便坐上了去江城的飛機。
十一月五交化訂貨會在江城舉辦,趙紅兵提前已經(jīng)和海城站王科長還有江城站白科長等人聯(lián)系過,兩人都是與他打過交道的老朋友,也得過不少好處,自然滿口應承,答應一定給他爭取合適的價格和貨量。
到江城后趙紅兵住到了海城站所在的亞華酒店,房間是曾經(jīng)理幫忙訂好的,他住七層,海城站住八層,在房間洗了個澡,上去和王科長等人見了面,大家都是熟人,異地相見很是熱情,趙紅兵照例要請客,約好晚上吃喝玩他全包。
王科長將趙紅兵叫到房間,:“聽你在深市開了公司,怎么樣?”
趙紅兵道:“公司剛拿到工商執(zhí)照,招好了人準備下個月正式開業(yè)。”
王科長道:“有什么難處嗎?”
趙紅兵誕著臉道:“現(xiàn)在萬事俱備就等這批貨回去,生意成不成就看您老的了。”
王科長道:“我們從來沒有把你當外人看,你的事業(yè)自然要支持。這次是江城站做東道主,貨源主要從江城出,我已經(jīng)和白科長好,你待會去找他談。”
趙紅兵大喜道:“哎呀我的王叔,您可真是我的活財神,感謝,太感謝了。”
王科長道:“呵呵,和我還客套?祝你財源廣進,生意興隆,早日成大老板。”
兩人又談起江城會議的變化,王科長道:“如今市場逐步開放了,再也不是國營商業(yè)正規(guī)渠道一統(tǒng)天下。前些年,廠家只負責生產(chǎn),國營商業(yè)一級站、二級站、三級站負責計劃調(diào)撥銷售。現(xiàn)在越來越多的工廠逐漸脫離這種計劃經(jīng)濟的銷售模式,特別是一些大中型企業(yè),還偷偷成立了經(jīng)銷公司,自己與客戶簽訂合同,這次他們就來了不少,我們站里也管不住。”
趙紅兵道:“由生產(chǎn)企業(yè)自主定價銷售,這種趨勢以后肯定是必然定勢,沒有什么人能比得上他們更清楚自己產(chǎn)品的優(yōu)劣,因此也能更好靈活把握市場。國家要發(fā)展市場經(jīng)濟,自然要鼓勵這種形式。王叔你也不要感嘆了,這是大勢,個人擋不住的,我看再過兩年,這些企業(yè)銷售系統(tǒng)完善后,恐怕會徹底脫離商業(yè)站,甚至脫離全國的供銷會,自行召開訂貨會,以占據(jù)市場主動。”
王科長感慨道:“也許以后真會像你的那樣,反正老頭子一輩子和商貿(mào)打交道,到現(xiàn)在卻看不懂了。”
趙紅兵是那種愈挫愈勇的人,平常人聽到不好的消息會悲觀失望,而他卻會從中尋找另外的機會,他沒有隨著王科長一起感嘆,而是道:“您老這次不少廠家跟隨站里來參展?您應該與他們很熟吧,能不能找機會介紹給我,重是五金生產(chǎn)企業(yè)。”
王科道:“這有什么,一句話的事,現(xiàn)在他們還有求于站里,離不開我們,老頭子一句話還是有面子的。你先把合同搞定,然后這幾天找機會我把他們叫來一起吃個飯。”
趙紅兵好,心里已經(jīng)謀劃怎么和那些生產(chǎn)企業(yè)拉近關系。他是過來人,自然比王科等人更明白時代節(jié)奏的變化,再過一兩年,這些廠家就會完全脫離商業(yè)站,建立自己的銷售渠道,如果不趁這個機會,提前和他們建立良好關系,到時候才是真傻了。
和王科又閑聊了幾句,趙紅兵掏出一個裝了五萬塊的信封給他留下,王科客套了幾句,還是收下了。
出了房間,趙紅兵和曾經(jīng)理隨便拿了個展館工作證,便向訂貨會館趕去。
他來之前,已經(jīng)幾次和江城站的白科長聯(lián)系,早將會議上要的品種數(shù)量傳給了他,心里有底,并不慌亂。
訂貨會的規(guī)模比以往大了許多,外面候著好些三級站、供銷社和系統(tǒng)外公司的業(yè)務人員。這些精明的商人打探著會館里貨源和價格方面的滴信息,盤算著明天開館后如何出手。趙紅兵將工作證佩戴胸前,進到館里,只見館內(nèi)燈光輝煌明亮,人們忙碌不停,已是做好明天開館的各種準備。
找到最大的江城站展址,家電、交電、五金、化工等組的幾名經(jīng)理都在,獨不見白科長的人。
與各位經(jīng)理打過招呼,看了幾眼最敏感品種的標價,嚇了一跳,江城會議的價格比長安會議的價格又漲了百分之十左右。
問起白科長,五金組的經(jīng)理:“白科長今天被那些外地站的一些朋友攆得團團轉,中午吃了飯,便不敢露面,躲起來了。”
趙紅兵問:“你知不知道他現(xiàn)在在哪里?”
五金經(jīng)理笑道:“你與他是什么人!瞞得過人家,瞞不得你。他躲在漢府賓館2118房,我們有重要的事才去找他。你連續(xù)按三下門鈴,停一下再按三下。”
趙紅兵笑道:“這象搞地下工作一樣了!”
謝過了幾位經(jīng)理,趕往漢府賓館。在2118房前按他們教的方法摁了門鈴。白科長打開門,趙紅兵裝著不認識對方,學著老少皆知的接頭暗號:“同志,天龍蓋地虎!”
白科長笑罵道:“是你這促狹鬼啊!”
趙紅兵問:“怎么搞的這么隱秘,有人追債不成。”
白科長苦笑:“什么追債,我是躲麻煩,簡直和坐牢差不多。”
趙紅兵道:“全國人民沒幾個能享受這種坐牢待遇的,星級賓館住著,外面還有不知多少人排隊送禮。”
白科長:“哪里啊!從海城會議到蜀中會議,不到半年,四次大漲價,人心惶惶。看目前的行情和上面的政策,今年還不知漲到什么時候為止。國家調(diào)撥價與市場價價差越來越大,我們很難做人,現(xiàn)在官倒、私倒,白條滿天飛,我不躲起來不行啊!有些人得罪不起的。還是站里的領導們經(jīng)驗老道,雖然是東道主,一個也不來,省了很多麻煩事。”
趙紅兵:“原來你不是躲系統(tǒng)內(nèi)的人,是躲那些得罪不起的關系?”
白科長:“你不知道,這次會議還沒開始,內(nèi)部調(diào)撥計劃就出去了五分之一,都不是系統(tǒng)內(nèi)的。各個站里這次別想再追加了,連計劃外指標都要壓縮再壓縮,有些站根本沒指望。”
趙紅兵:“那我的事怎么安排的?白哥,兄弟全部身家可都放這次合同上。”
白科長:“你的事我自然優(yōu)先考慮。幸虧你要的貨不是家電,又不是計劃內(nèi)的,不然我可得大傷腦筋了。”
著從身旁文件夾內(nèi)抽出一份合同,遞給趙紅兵:“這是三百萬的貨,分兩個月發(fā)給你,貨品都按你發(fā)來的清單湊齊了,質(zhì)量絕對保證,我對你沒話吧。”
趙紅兵看了看品種價格,心中竊喜,不是與白科長這么鐵的關系,哪里拿的到這種貨。雖然合同上都是名義上的市場價,但是許多貨品都是大廠家的名牌,質(zhì)量遠勝同行,按照目前深市市場價格,就是不轉給鵬程公司零售,他倒倒手也能賺百分之二十的毛利。
當然,他既然和林總劉總合伙開公司,也要為合伙人謀福祉,這份合同會用他自己的東方貿(mào)易公司作為中間商,倒給鵬程公司,東方貿(mào)易賺大概百分之十五的利潤,相當于讓利給鵬程公司百分之五的空間,絕對比市價要低。
似乎趙紅兵有吃虧,但商人的眼光要長遠,趙紅兵相信鵬程公司能夠給自己帶來更多利益,眼前吃虧無所謂。再這種倒手買賣也不是長久之計,等明年的時候,國家就會出臺相關政策打擊倒賣行為,再就是明年年中大漲價周期基本結束,再想套取這么大的利潤也不可能了。
趙紅兵接過合同,見合同上已蓋好江城站的紅圓大印,趙紅兵:“今年我們公司不用愁了。我一回去就將款匯給你,你盡快給我發(fā)過來。”
邊著從包里拿出東方貿(mào)易的合同章,白科長拿過印油,趙紅兵蓋好章,將一三聯(lián)遞給對方,二四聯(lián)折疊好了裝入華倫天奴包內(nèi)。順手拿出早準備好的兩包錢來,:“這是我?guī)Ыo你和站里領導的十萬,站里的情況,你看著辦。”
白科長也沒有客氣,將錢收好。
趙紅兵:“五半過了,展館里應該沒什么事了,出去吃個飯吧,我們哥倆好好敘一敘。”
白科長:“今天沒時間,京城站約好了吃晚飯,沈陽站約好晚上去娛樂城。我們倆還圖那個虛的,你干脆晚上住到我這里來,這里空著一個房。你來了我有個伴,我給你一張房卡。”
趙紅兵:“我已經(jīng)在海城站那邊訂好了房間,再你這里人多眼雜,不太好,我還是回那邊住吧。等忙完這陣,咱們好好喝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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