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嘯轉頭望向右舷，在那海天一色、一望無際的海水盡頭，就是瓊州（今海南島）了。

    “閣老，瓊州府，目前還在咱們手中吧？”

    林嘯微微側首，望了望同樣站立于船舷的瞿式耜，低聲問道。

    “是的，瓊州府全島，還在我大明手中，目前的守將是……江寧伯杜際泰。”瞿式耜手捋頜下短須，點頭應道。

    “杜際泰……杜永和么？”林嘯若有所思道。

    記得在老陳那本有關中國航海史的書上，他看到過關于海南島的記載，明末歷史上，海南有個叫杜永和的守將是投降了清軍的，莫非就是此人？

    “正是，杜永和，字際泰，原是李成棟的副將，隨李成棟反正后，曾在老夫之前，任過兵部尚書，兼授兩廣總督……那時，老夫還是禮部侍郎，兼任桂林留守。”

    一聽林嘯竟然知道此人，瞿式耜轉過頭，略顯驚訝地看了他一眼，沉吟著道，“此公勇武且善機略，去年桂林失陷前數月，皇上從端州（今肇慶市，作者注）巡狩梧州（其實就是逃跑，作者注），最后滯留南寧，他曾在廣州獨力抵御尚可喜、耿繼茂所部韃子圍攻長達十個月之久，直至城破后才渡海退往瓊州，自此與朝廷幾無聯絡……”

    說到此處，瞿式耜頓了頓，胡須略略顫動，黯然道：“此后，尚賊可喜入城，就在你前往桂林營救老夫的那段時間……為報復我軍民不降，即在廣州屠城，死難者……據聞達十余萬。”

    “……”林嘯聞言，眼望著大海，默然無語。

    韃子屠城之暴行，聽得太多了，林嘯都有些麻木了，尤其是孔有德、尚可喜、耿繼茂、吳三桂之流，動不動就屠城，殺起自己的同胞來竟比真韃子還兇惡，實在是罪大惡極！

    好在如今，這四大漢奸已誅其二，還是他林嘯親自出手干掉的，剩下的那兩個，也已如喪家之犬，早晚都得讓他們血債血償！

    林嘯定了定心神，緩聲說道：“這么說，這個杜際泰，還算是忠勇？”

    “正是，若處置得當，應為可用之輩……”瞿式耜瞇眼望著林嘯，意味深長的道。

    瞿式耜當然不會知道，真實的歷史上，就在不久的將來，大約還有一年時間，他口中的忠勇之輩杜永和，還是率軍投降了。

    林嘯也看了看瞿式耜，嘴角動了動，卻什么也沒說。

    他清楚得很，真實的歷史上，局勢發展到此時，瞿式耜、張同敞、李元胤、焦璉等人早已命喪黃泉，永歷小朝廷完全已是窮途末路，既無恢復中原之能，又無偏安一隅之策，更無馭臣之本事，朝堂之上黨爭不斷，聯明抗清的大西軍孫可望，又熱衷于與李定國明爭暗斗，反復掣肘……

    如此糜爛的無望局面下，再忠心的臣子，也難免失去斗志，像李定國那種真正的孤膽英雄，畢竟少之又少。

    ……

    沉默良久，林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猶豫道：“閣老，若是派人去與杜際泰聯絡，讓他幫忙在瓊州種植橡膠……是否可行？”

    橡膠是熱帶作物，如果能在海南大面積種植橡膠，那么，要比在廣西和云南等地更為合適，無論長勢還是產量，都會好上不少。

    “這個……除非由皇上下達圣旨，或是，大軍直接登陸，以兵威相逼，強行令其執行……畢竟，此番雙木將軍揮師反攻，軍威之盛，天下震動……”瞿式耜猶豫著道。

    林嘯聞言，心頭微動，瞿式耜話中的意思，他有些不太確定。

    瞿式耜這是，在反復暗示著什么？莫非，他也對小朝廷失去信心了？

    現階段，對于這些或割據一方，或在敵后獨力抗清的文武臣子，中央朝廷的號令，事實上已經不太管用。

    除非皇帝親自下圣旨，以示皇恩浩蕩，或許還能以個人感情打動他們；或者干脆以討虜軍的軍威，將其強行吞并，或招至麾下？

    不過，這第二種方式，出自瞿式耜之口，令林嘯很意外，這，說明了什么？

    難道，他也敢承擔僭越、甚至謀反之嫌？

    這，不大可能吧？

    永歷帝不是他一手擁立的嗎？

    “閣老……”

    “唉……”

    瞿式耜輕嘆一口氣，兩眼直勾勾地望著大海，黯然道，“老夫老啦，沒幾天能活的啦，驅除韃虜，還我朗朗乾坤，此等重任，只能靠你們啦……”

    “閣老，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雙木無需多言，”林嘯正不知道說些什么，瞿式耜伸手打斷他的話，隨即眸色幽深，緩緩說道：

    “你們在欽州之所為，老夫都看在眼里……大勢所趨，也只能如此啦……你放心，老夫在世一天，當會助你一臂之力的。”

    “閣老……放心，我等定勵精圖治，立法度，安民心，不達中興目的，誓不罷休！”

    “勿忘初心，如此就好，”

    瞿式耜回頭，點頭道，“朝堂眾生，老夫是無能為力啦，至于那些散落各地的抗清力量，雖說實力都已不強，但領頭的人都不簡單，這都是人心哪……如何處理為好，老夫送你四個字罷……”

    “但聞閣老賜教。”

    “強干弱枝！”

    “強干弱枝……此話怎講？”

    “老夫算是看出來了，區區數十萬滿洲韃子，其實根本不在你眼里，你雙木……志在高遠哪！”

    瞿式耜轉過身來，沉聲道，“既如此，如今你兵威既盛，正好整合各路勢力為我所用，然而，這些人，誰都不是吃素的，一旦放縱，難免陷入藩鎮割據，驅虎引狼的困境……”

    瞿式耜頓了頓，再次長嘆道：

    “因而，以史為鑒，老夫以為……唯有以我為主，恩威并施，用而不縱……此即強干弱枝，才是當前最妥當的策略啊。”

    “閣老，林嘯受教了……”

    林嘯聞言凝滯半晌后，才抱拳執禮，至此，林嘯終于明白了這位老人的心思。

    古人，科技知識雖落后，或許思想也比較僵化，但你若是以為他們傻，那你才是真傻！

    他們，不僅一點都不傻，像瞿式耜這種沉浮宦海幾十年的，都人老成精了，不說數次出入欽州所見所聞對他的觸動，就是平時林嘯他們的一言一行，他都看在眼里，要是沒有一點感觸和想法，怎么可能？

    看來，今天，這位老人，是要和林嘯攤牌了……

    不過，看情形，是好事！

    林嘯心頭一松，臉上卻一副大義凜然之態，抱拳道：“閣老放心，林嘯必不忘初心，一心為國，拯救黎民，斷不會做出冒天下之大不韙之事！”

    “如此便好，”

    瞿式耜瞇了瞇眼，也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道：“老夫唯一的要求，便是望你等善待當今皇上……畢竟，我大明皇室，乃是華夏正統啊……除此之外，雙木認為該做的，盡管去做吧，老夫絕不多言。”

    “林嘯明白了！”林嘯一正臉色，沉聲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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