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海興致盎然地與胡姬共舞片刻，便微笑著抽身出來，與一旁的白居易站到一處，不再喧賓奪主。

    場中眾人大多是陳云樵的手下金吾衛(wèi)，此時都已微醺半醉、美人入懷，看著這新入廳的和尚與胡姬配合得好，倒也不以為意，反而口哨、掌聲四起，紛紛叫好。

    只見這胡姬兩腳足尖交叉、左手叉腰、右手擎起，揚(yáng)起金色寬擺長裙，連連旋轉(zhuǎn)，帶著華麗頭飾撞擊輕碰而成叮叮咚咚的悅耳聲音，翩翩回到宴廳的中央。

    她所跳的正是赫赫有名的胡旋舞。

    胡旋舞是通過絲綢之路傳來的西域舞蹈，在隋唐時期大為流行。這種舞蹈節(jié)拍鮮明、奔騰歡快，多旋轉(zhuǎn)蹬踏，故名胡旋。伴奏音樂以打擊樂為主，與它快速的節(jié)奏、剛勁的風(fēng)格相適應(yīng)。

    尤其是在唐玄宗李隆基在位之時，由于他對胡旋舞的偏愛，導(dǎo)致長安人人都學(xué)旋轉(zhuǎn)，學(xué)胡舞成了一時的風(fēng)尚。

    而當(dāng)時跳得最好的倆人，也都成了唐玄宗的寵幸之人。

    其一自不用說，當(dāng)然是那個以豐韌而聞名的女人——楊玉環(huán)，據(jù)說當(dāng)她跳起胡旋舞時，唐玄宗曾看得高興而接過鼓棰，忘乎所以的為貴妃擊鼓，竟把羯鼓都擊破了。

    另一人嘛，則是一個更胖的男人——安祿山。據(jù)《舊唐書·安祿山傳》記載，安祿山晚年時“益肥壯，腹垂過膝，重三百三十斤，每行以肩膊左右抬挽其身，方能移步”，但即使肥成了這樣，仍然“至玄宗前，作胡旋舞疾如風(fēng)焉”。

    所以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跳舞是不能減肥的。

    胡姬舞得極美，眾人皆是心曠神怡。

    齊子桓有意無意地往白居易和空海站立的地方靠攏了去。

    只見白居易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場中，口中輕喃：“胡旋女，胡旋女。心應(yīng)弦，手應(yīng)鼓。弦鼓一聲雙袖舉，回雪飄飖轉(zhuǎn)蓬舞。左旋右轉(zhuǎn)不知疲，千匝萬周無已時……”

    “好詩！白大人果然大才！”齊子桓靜靜等到白居易吟到中途卡殼了，才出言大贊道。

    白居易本來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被這突然的贊賞嚇了一跳，轉(zhuǎn)頭問道：“這位兄臺是？”

    齊子桓也不怯場，朗聲通了姓名，料想這些時日在長安詩歌圈中打下的名氣應(yīng)該也傳入了白居易的耳中。

    白居易果然聽過，熱情招呼他一起找了處席位坐下，并為空海作了介紹。

    空海和尚微微頷首，臉上依舊是淡然的微笑。

    酒宴漸進(jìn)高潮，幾名喝得興奮了的金吾衛(wèi)也站起身來，七扭八扭地與胡姬共舞，然后又被自己的陪席美伎一臉嗔怪地給拉了回去。

    一名漢人美女手中端著酒杯走了進(jìn)來，路過之處的美伎都尊敬喊一聲“麗香姐”，然后眼睛嗖嗖地望向陳云樵處。

    胡玉樓里誰都知道，這麗香是陳云樵的老相好，只要是他來，從來都是麗香作陪的。

    唯獨(dú)今天，可能是想體驗一下異域風(fēng)情，陳云樵沒有著人通知麗香，而是點了這名叫玉蓮的胡姬。

    “你來了也不說一聲，害得人家還在房里滿心期盼……”麗香款款落座，將酒杯置于案上，很嬌媚地翻了個白眼。

    陳云樵斜著眼睛睥她，笑了兩聲說道：“忘了，哈哈，忘了。”

    麗香眼角閃過一絲落寞，但轉(zhuǎn)眼便恢復(fù)如常，柔若無骨般倚在一旁，用如玉的修長手指拿著糕點送入陳云樵口中。

    陳云樵不再看她，眼睛跟著場中的玉蓮，手中輕打節(jié)拍。

    齊子桓這邊在寒暄過后也不再閑談，大家的注意力各有所指。

    白居易一臉忘情地死死盯著玉蓮翻飛旋轉(zhuǎn)的金色裙擺，想必是正在創(chuàng)作那首流傳千年的《胡旋女》。

    空海和尚則依然掛著謎之微笑，興致勃勃地看著剛進(jìn)來不久的麗香，以及她端進(jìn)來的那杯酒。

    齊子桓頻頻回頭望向門口，仿佛在等人。

    “這是西域來的美酒，葡萄所釀，你嘗嘗。”麗香舉起酒杯，遞到陳云樵唇邊。

    陳云樵看了眼杯中通紅剔透的美酒，略一遲疑便伸手接過。

    轉(zhuǎn)身沖著剛剛舞畢的玉蓮說道：“來，喝酒。”

    然后又揮揮手，大喊一聲“賞”！

    立刻有跟班掏出銀錢撒向空中，金吾衛(wèi)和美伎們大笑著撿拾，亂作一團(tuán)。

    玉蓮是新人，雖然被麗香瞪得有些發(fā)怵，但還是聽話地接過酒杯一飲而盡，一副乖巧模樣。

    陳云樵剛要將她摟過撫弄，突然有風(fēng)穿堂而過，屋內(nèi)的許多燭臺同時一暗，復(fù)又亮起。

    宴廳盡頭的屏風(fēng)有畫，此時畫中山石崩裂、海水拍岸，竟然像是活了過來。

    除了齊子桓和空海和尚，所有人都目瞪口呆。

    屏風(fēng)后有貓經(jīng)過，影子映在其上。

    白居易終于將注意力拉回到查案上面，低聲說道：“是那只貓！”

    “陳云樵，你的錢花完了么？”貓影坐立，用一種男中音說道。

    場中眾人一愣，旋即想起了近日坊間流傳的陳云樵家有會說話的黑貓給他送錢，所以他最近出手闊綽，動不動就撒錢打賞。

    有與陳云樵相熟的副職笑侃著說道：“陳云樵，你家小貓又來給你送錢嘍！”

    滿堂爆笑。

    陳云樵臉上有些掛不住，緩緩起身，陰陽怪氣地對著屏風(fēng)后的影子說道：“今天來的，是個人都有賞，但對一只畜生，我賞什么呢？”

    他彎腰從一旁案幾上拿起一條煎魚丟了過去。

    “就賞你一條魚吧。”

    煎魚砸上屏風(fēng)后落下，貓影沉默了片刻才緩緩說道：“我只吃眼珠，你知道的。”

    陳云樵之前并未見過這只黑貓，但聽妻子春琴說過喂這貓吃魚時，只有魚眼珠被吃掉，留下兩個血窟窿，甚是嚇人。

    屏風(fēng)后，黑貓陰惻惻地說道：“吃誰的好呢？”

    燭滅。

    屋內(nèi)有案幾傾倒聲、有盤碟破碎聲、有呼喝喊叫聲……

    還有一聲凄厲的慘叫。

    一直伺候在旁的小廝趕緊點燃紅燭。

    光影搖曳，有一紅衣金吾衛(wèi)在場中起舞。

    跳得并不好，跌跌撞撞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

    更多的蠟燭亮起。

    他一個旋身，終于摔倒。

    這時大家才終于看清他的面龐。

    兩個窟窿。

    兩行紅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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