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羅尾氏從百年前起,成為甲賀郡信樂鄉(xiāng)的世襲領主,實際控制了五千石以上的田產(chǎn),是名副其實的地頭蛇,兼具國人和忍者的雙重身份。
當年六角家掌握南近江時,便引為外樣重臣,甚為尊重。
后來世事變遷,六角沒落,多羅尾光俊隨之一同抗戰(zhàn)了一段時間,但發(fā)覺毫無前途之后,便立即聯(lián)系舊友,企圖改換門庭。
沒過多久六角義賢、義治父子也都放下武器甘心做俘,說明這個判斷是十分正確的。
湊巧正在“試用期”內(nèi),碰上信長遇刺,作為聯(lián)絡人的“小十藏”更是橫死,多羅尾光俊無法繼續(xù)走這條坦途,只得投靠了平手汎秀這潛力股。
話說多羅尾家原就有二百余郎黨,又趁著六角失勢籠絡了一批往日同僚,規(guī)模一度擴大到三四百。
這可比中村一氏、石川五右衛(wèi)門加起來的部屬還多,儼然有后來居上的意思。
然而多羅尾光俊年已花甲,早就干不動一線的事,勉強工作了一年左右,便告老退休,推薦其子嗣繼承職位。
他的三個兒子,分別叫做:光太光雅光彥。
于是“多羅尾組”也就在補充了一些新人后,劃分為三,每組一百五十人左右。
自元龜四年六月起,平手汎秀發(fā)出的指令,就由這幾組人馬分開執(zhí)行的了。
多羅尾光彥得到了“望月大叔”的幫助,姑且算是先拔了個頭籌。取得一些收獲之后,他立即帶人返回和泉國岸和田城匯報。
此時平手汎秀似乎正忙著與公卿、僧侶以及幕府打交道,日程繁忙,無暇見客。小西行長、伊奈忠次、堀尾吉晴等一眾近臣倒是都在。反是安宅冬康、寺田安大夫兩個無甚司職的,以及虎哉宗乙這個和尚,帶在主君身邊一同見客。
多羅尾光彥雖然年輕沒什么耐性,行事倒頗有幾分機巧,見狀并不忙著急匆匆找人拉幫結(jié)派,而是先悄悄回家拜訪了父親大人,請教意見。
他老爹更是穩(wěn)重,初時一言不發(fā),對任務內(nèi)容絲毫不問,親子二人對坐了半天,才感嘆說:“去找親衛(wèi)眾的人,就說你請求拜訪服部秀安大人即可,其他人都不用過問。話說你這孩子,確實比兩個兄長更聰明一些啊”
當然也沒有聰明太多否則就能自己獨力判斷出該怎么做了。
后面一句話多羅尾光俊憋了回去。
都這個歲數(shù)了,早就學會認命,沒了盲目望子成龍的執(zhí)念。光宗耀祖的麒麟兒是可遇不可求的,老三這樣子差不多能保家業(yè)不衰,已經(jīng)算是中上之資。
反正湊合湊合就這么著唄,難不成再讓小老婆懷一個?生理上也不允許了啊
另一邊,多羅尾光彥得了這個重要提示,很快想明白其中關節(jié),嚴格按照老爹的指示,沒有做任何多余的動作,到城里找了“親衛(wèi)眾”上報一聲,就回到自己的屋敷里安心等待。
接著,一天之后的傍晚,服部秀安主動找上門來了。
“秀安大人,快請快請!我這有些偶得的茶葉和酒水,不知哪樣能入您的眼呢”多羅尾光彥滔滔不絕,難掩興奮,趕忙吩咐妻子取出家中最好的藏品來待客。
經(jīng)過父親的提點,他心知面前這個五短身材,其貌不揚,寡言少語,行蹤難測,冷面死魚眼,存在感極低的“前輩”,是個很重要的角色。
雖然在眾人心目中,論才智遠不如本多、小西等人,但服部秀安在主君那里所獲得的信任程度,恐怕只有平手秀益和河田長親能比。而后兩人一個帶兵,一個外派,嚴格來說,都不算是在中樞。
這便已經(jīng)足夠值得其他人給予尊重甚至諂媚了。
常伴在主君身邊,還深受信任的老臣,不一定有幫你辦成什么事情的權(quán)力,但想要拆臺壞你的事,那是一來一個準,不費吹灰之力。
多羅尾光彥感到自己正處在人生轉(zhuǎn)折點上一般,既緊張又充滿期待。
“光彥大人有心了。”服部秀安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并非是他心情不好而是本性如此微微欠身回禮道:“我是個粗人不怎么懂得茶道,不過您要請喝酒的話,那是一定奉陪的當然前提是先把正事辦完。”
“那是,那是,工作為重!”多羅尾光彥立即嚴肅神情,煞有介事地又指揮妻小和仆役們撤下酒菜,離席回避。
頃刻間閑雜人等立即消失,歡聲笑語為之一停,又變成嚴肅匯報工作的氣氛。
半點拖拉耽擱也沒有,更無寵姬幼兒恃寵而驕的戲碼,顯示出一家之主治宅如治軍的風格。
見狀服部秀安眼中微微點頭,眼中閃過一絲欣賞的意味,贊許道:“齊家之道,我該向您多多學習才是。賤內(nèi)與犬子可沒這么曉事。”
“豈敢豈敢,慚愧慚愧。”多羅尾光彥微笑著客套了一句,旋即嚴肅正色道:“這次我得到線報,逮住一名自稱叫做佐野新一的關東商人。但這名疑犯幾近拷問,仍不肯承認是奸細,只供出了竊取駿河金礦的勾當。倒是兩個隨從禁不住刑罰折磨,招認了一些東西,可惜都是下層情報,用處不大。最有價值的,是說京都附近有位貴人的側(cè)室,實則是武田家的女忍我們分析排除之后,估計說的應該是松永久通、波多野秀治、筒井順慶其中一人。具體究竟是誰卻難以分辨了。”
“這倒有些可惜了。”服部秀安口中說著可惜,神色卻毫無變化,“看來那個佐野新一果然是跟武田有些牽扯,所謂竊取金礦不過是用來掩飾的身份罷了當真審問不出來更多東西了嗎?”
“唉我所知的辦法都用盡了,依舊無甚收獲。”多羅尾光彥頗為痛心,“那家伙已經(jīng)折騰掉了半條命,仍不肯說實話,鄙人是技窮了,接下來就交給秀安大人處理吧。”
“論及刑訊的手段,我相信您是比我更精通的。”服部秀安依舊面沉如水,“其實您做到這一步,已經(jīng)足以讓主公感到欣慰了。不過僅僅是隨從們的證詞,終究有些不夠用。”
“明白!就算他死不開口,在下也一定弄出一份結(jié)果來。”多羅尾光彥就差把“偽造”這個詞公開說出來了。
“主公的意思是既要有力,又不能有盲目攀咬誣陷的嫌疑,需要注意分寸,否則過猶不及。”服部秀安仔細復述了平手汎秀的要求。
“明白了!”多羅尾光彥猶豫了一會兒之后,堅定地點了點頭,“這一點憑我自己或許難以做到,但是家父一向認識很多奇人異士,如果能繼承這份人脈的話定然可以拿出讓主公滿意的結(jié)果。”
這句話的重點放在“繼承”上面。
顯然,是想全盤接過其父的權(quán)職,而非只分到三分之一的家業(yè)。
“您的請求,我一定會如是稟報給主公的。”對于對方展露的野心,服部秀安紋絲不動,未置可否,沒有透露任何一點喜惡的感彩。
“那是自然”多羅尾光彥微笑了一下,倒也沒泄氣,只是忽然換了個話題:“不知道我的兩位兄長有何斬獲,可否請秀安大人透露一二?”
“沒什么不可透露的。那二位,近兩個月來,都無甚值得一提的作為。”服部秀安的語氣不由自主帶上一點鄙夷,“不過有兩件事情,倒要順便說與您聽一聽。”
“請指教。”多羅尾光彥恭謹?shù)胤律砣ァ?br />
“不敢當。其實我今日不說,您遲早也能得到消息的。”服部秀安伸手虛扶了一下,見對方不肯受用,也不堅持,繼續(xù)說到:“令兄光太殿,不是有個將滿十四歲的女兒么也即是您的侄女了,這位姑娘秀外慧中,溫柔賢淑,剛剛得了阿犬夫人的青眼,被派到少主言千代丸殿下那里,擔任侍女了。”
“噢”多羅尾光彥悶悶地應了一聲,情緒急轉(zhuǎn)直下。
“另外,您的次兄光雅殿,前幾天偶然參與了茶會,與玉越三十郎先生談笑風生,甚為融洽,被贊嘆說處鄉(xiāng)野而知禮法,舉止間自然合乎禪道。雙方有意訂下姻親,玉越先生寡居的堂姐,可能不久之后就要成為光雅殿的繼室。”
“哈這真是真是我多羅尾家的幸事,我真替兩位兄長感到感到由衷的高興啊,啊哈哈啊哈哈哈”
多羅尾光彥臉皮僵硬地干笑了好幾聲。
他明知道這樣很不妥當,但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心里實在憋屈得慌。
倘若各憑本事,以任務成果分先后,輸了也是技不如人,心服口服。
可是現(xiàn)在,分明只有老子一個人是傻乎乎的老實工作,兩個混賬哥哥全他娘的一心搞裙帶關系,算是什么破事啊!
連帶著,多羅尾光彥對阿犬夫人和玉越三十郎先生都產(chǎn)生了一絲不敢明說的怨憤。
服部秀安安安靜靜地看著對方憋了半天情緒,方才又補充了一句:“您不必太過憂慮,這些事情,主公都看在眼里,讓我?guī)б痪湓捊o你。”
此話立即令多羅尾光彥冷靜下來。
“主公大人有何指示?”
“他老人家的原話是”服部秀安淡定地從懷中取出一幅宣紙,上書著八個漢字,正是平手汎秀的筆跡。
文曰:錐處囊中,日久而出。
“好好表現(xiàn),刑部大人在看著你。”
演技拙劣的服部秀安,盡量咧嘴微笑,想表現(xiàn)出勉勵的姿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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