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元龜八年1575的冬季沒有冷到冰風徹骨天寒地凍的程度，尤其是在臨近海域的駿遠三地區(qū)。只要保障了棉衣和柴火的供應，就不會有太多非戰(zhàn)斗減員。

    但十二月底，東海道仍是飄下了連天不絕的鵝毛大雪。

    感受到的氣溫倒不算很低，然而腳下踩到的積雪也是真實的。

    這給行軍和運輸造成了不少的困難。

    畜牲拉動的車輛，輪子會深深埋進積雪當中，受到阻礙。牛馬的健康也會遭到考驗，還存在防水的隱患問題。

    人力就更不靠譜了，區(qū)區(qū)直立猿無論是力量還是耐性都不值一提，用在這種惡劣條件下搬運的話，每運一百斤糧食，可能物流人員就得吃掉七十斤。

    已經(jīng)從船上卸貨，堆放在三河沿岸的大筆糧食、柴火，不能順著往下傳遞，真的是非常尷尬。

    強行運輸其實也不是不行，充其量人力物力的消耗翻個五倍十倍罷。只是，畢竟此戰(zhàn)打擊武田勝賴的目的已經(jīng)達到了，剩下最后一處據(jù)點二俁城，對德川家來說可能很重要，但對大局而言，就未必值得做出犧牲了。

    平手汎秀總之還是放慢了節(jié)奏，讓士兵沿著海岸緩緩移動，以便于能接受來自水路的后勤補給。

    織田信忠得到白鷹城后，難以令士兵踏雪在山間前進，只能止步，向南信濃施壓的計劃無法達成。

    德川家康艱難地保持著對二俁城的圍困，不過顯然無法在如此氣候下支撐太久。

    在如此情況下，前田玄以智取二城的功勛就尤其顯著了。要不是有他在，現(xiàn)在各處戰(zhàn)線可能都圍不下去了。

    這個身材矮小相貌滑稽的年輕和尚，一時被平手汎秀大肆嘉獎，以至于引發(fā)了嫉恨的地步。

    惡劣天氣對守軍將領馬場信房來說也算不上是什么好消息，只會讓士卒的慘淡程度進一步惡化。

    可是于躑躅崎館的武田勝賴而言，卻等同于得到珍貴的利好。甲斐、駿河未被大雪波及，道路和野外的情況相對比較良好，大體上可以正常行軍。

    也就是說，獲得了一絲難得的主動權。

    然后，大概由于已經(jīng)丟了兩座城，武田勝賴實在沒臉不去堅守第三座，終于果斷了一會，親自帶兵，出甲斐，越駿河，轉眼便來到了京丸山下，距離二俁城，已經(jīng)在咫尺間了。

    而平手汎秀只能望著長達四十公里的雪路興嘆。

    自己不打算貿(mào)然出兵，同時還建議德川家康索性撤回，不要為了一城一地的得失，弄出什么不好的大新聞來。

    ……

    二俁城是東海島上的交通樞紐，方圓數(shù)十里丘陵地區(qū)的門戶所在，也是附近唯一便于人口聚集的場合。

    武田信玄掌握了此地，就斷絕了德川家康向遠江國北部施加影響力的渠道，于是天野、山內(nèi)、松井等豪族地侍，沒有任何選擇，不得不賣身投靠。

    是所謂兵家必爭之地。

    大家都知道，武田氏一向是比較善于駕馭外樣的，法度森然，令行嚴苛，但也會物盡其用，根據(jù)實際情況安排合適的任務，晉升機會當然是劣于甲斐譜代，卻也不是一點沒有。

    直接來說，可以看到的結果是，最近二三十年來，信濃、駿河、上野各地幾乎沒有出過國人眾反叛或者被調(diào)略的例子。

    因此德川家康對于收復二俁城是非常急迫的。萬一再拖下去，怕是當?shù)氐耐梁赖厥虃兣c武田漸漸接下深厚的關系，那就難以收拾了。

    頂著大雪封路，三河遠江的一萬七千兵，硬是不肯撤圍。

    新入伙的平手氏側近家臣前田玄以，親身近距離觀察了德川家的補給隊伍之后，向中納言中將回報說：“以這個效率，前線大概有五分之一的士卒難以飽腹，四分之一的人無法得到充足取暖。”

    兩個令人憂慮的數(shù)字。

    平手汎秀與德川家的板倉勝重進行了溝通，后者的態(tài)度卻是：“鄙主正在考慮，解除對部分家臣的動員，撤回一半的部隊，盡量以直屬精銳保持攻勢。我家雖然處于窘境，但二俁城中的守軍肯定也是奄奄一息了，再堅持數(shù)日，必可制勝！”

    完全沒有放棄的意思。

    此心態(tài)，倒也值得理解。

    二俁城不僅是由南向北的必經(jīng)之道，也是由北向南的門戶。這個據(jù)點掌握在武田勝賴手里，就等于說對方隨時可以派人偷襲濱松，等于德川家臣民頭上始終懸著一把不知何時落下的利劍。

    前幾年是因為數(shù)量質(zhì)量都劣勢，野戰(zhàn)實在打不過，更沒辦法圍城。

    現(xiàn)在機會來了，又如何肯放棄呢？

    德川家康親自在風雪之中堅持不退，還派人給平手汎秀傳回一封慷慨激昂的親筆。

    內(nèi)容令人不禁嗟嘆。

    信函中主要說了三件事。

    第一是表達了平手中納言中將的感激之心，同時承認，此時建議撤兵乃是常理，自己不敢懷有絲毫抵觸情緒。然而為了德川家的利益，只得一意孤行，十分慚愧，但身為武人，此時亦有絕不后退的義理所在。

    第二是說，已經(jīng)對家臣們通知過，今日若戰(zhàn)死于此，純屬自取滅亡，怪不了他人。今有庶子二人皆尚幼弱，唯有長女已成年，如果當真不幸，就拜托中納言中將大人，為德川家物色一個合適的婿養(yǎng)子，繼承家業(yè)。

    第三，則是建議了一套以德川家康自身為餌，險之又險，懸之又懸的克敵制勝方案，請求平手中納言中將大人采納。當然如不采納，也沒有任何抱怨。

    通篇讀下來，只覺得一位百折不撓、堅毅果決，而又深明大義、知恩圖報的武士形象躍然紙上，呼之欲出。

    看完，平手汎秀沒有發(fā)表意見，喚諸位重臣過來商議。

    老資格一門眾平手秀益草草讀過，半是贊賞半是唾棄地評價說：“這位德川三河大人，演技是越來越厲害了！”

    新貴側近前田玄以卻是評價說：“此語不盡然。倘若說是演技，那德川三河大人恐怕已經(jīng)演了五年十年。倘若能演上五年十年，那就也不能算是演了�！�

    聞言平手秀益搖搖頭不置可否。

    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獨善其身從無黨羽的本多正信，卻不知那根筋被觸動，忽然輕嘆道：“玄以殿所言甚是！真真假假，哪能分得清楚呢！”旋即反應過來，收斂這一抹罕見的情緒，恭敬進言：“無論如何，現(xiàn)在恐怕只能同意德川三河的建議，完全找不到否認的理由�！�

    “對方越是聲稱毫無怨言，我們越是不能棄之不顧啊�！敝写逡皇险f了一句大家都懂的話，之所以說出來只是為了顯示一下存在感。

    或許也不是大家都懂。有些人可能并不懂，或者懶得去懂，比如平手秀益、拜鄉(xiāng)家嘉等。

    一旁的淺野長吉皺眉搖頭道：“四國的十河贊岐、三好笑巖，包括美濃織田，大和筒井……我看，他們就不會做出這種令人頭疼的事情來。”

    “但這便是德川三河不同凡俗之處。”此時平手義光昂然挺立，走進帳中，慷慨下拜道：“父親大人，既然德川三河有如此令人敬佩的斗志，我們平手氏，也不能居于人后了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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