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木村重可能渡過了人生中最艱難的一個夜晚。
他的部下吩咐下去執(zhí)行各種任務(wù),只有自己留在城里。
雖然得到了高規(guī)格地接待,洗漱更衣,換上便服,十分舒適,但是始終片刻都沒有睡著,直挺挺地躺著望天花板,心中波濤洶涌起伏不定,一會兒擔心這個一會兒憂慮那個,愁得腸子都要百轉(zhuǎn)千回糾結(jié)起來了。
香噴噴的晚飯吃不下,甜美的酒水也難以入喉。
盡管平手大納言大人特意說了“這牛羊豬的牲肉,扶桑人不太擅長處理。兼用了唐土和南蠻人做法來烹調(diào),加足了料,絕對是本地體驗不到的佳肴。”
也還是沒有胃口。
他被“茶友”細川藤孝反復(fù)安慰說“此事與你關(guān)系不大,沒有必要自責”,可是提出“讓鄙人率領(lǐng)攝津兵報效大納言大人”時,得到的回應(yīng)卻是:“不需如此急切,坐視友軍破敵即可”。
這也由不得多想啊。
忐忑之中,什么也做不了。
可憐,弱又無助。
翻來覆去實在沒法子,荒木村重想起平手大納言曾經(jīng)講過的,數(shù)羊可以有助于睡眠,姑且試了一下,結(jié)果一直數(shù)到二千八百一十三只,依然無比清醒。
但胸口郁結(jié)憂患之氣,倒是不知不覺中消去了不少。
看來平手大納言還是高明的
如此折騰,看著窗外的天空從一絲晚霞到漆黑一片,再又星光閃爍,漸漸變成魚肚白,忽然聽到外面有了動靜,而且動靜越來越大。
帶著僥幸之心,荒木村重趕緊披上外衣,跑到走廊上,見到細川藤孝,眼巴巴地說不出話,只以雙目示意垂詢。
對方神情頗為興奮,回了簡短一句:“敵已入甕!”
聞言荒木村重撫掌哈哈大笑,甚至忍不住蹦蹦跳跳起來。
事情順利,那么平手大納言大人的心情就會好。他老人家心情一好,自然萬事就都好了。
回房收拾妥當整理好了著裝發(fā)飾,時間仍是清晨,太陽剛剛升起,出門耐心等待通報,得以覲見,走入中軍大帳。
見平手大納言果然有些喜色。邊上依然是使番、目付、物件來來去去,氣氛卻已經(jīng)是歡快活潑而非嚴肅壓抑了。
有個年輕侍從指著桌上地圖解釋到:“中村一氏大人昨夜趕在天黑前加緊行軍,率先驅(qū)八百人占據(jù)了小部峠,堵住敵軍往北方后撤的唯一一條較大道路,三云成持大人也在協(xié)助他。平手秀益大人從淡路島跨海登陸,于明石灘布陣,成功截斷了敵軍的后方筒井順慶大人在旁支援。目前淺井軍約有一萬至一萬五千,被我軍三萬六千人大致包圍。南邊的海域毫無疑問是我們平手軍占據(jù),西北方的山地是僅剩的出口,但目前敵軍似乎還沒有真正察覺動向,中村、三云兩位大人聲稱今日午前可以將那里控制住”
荒木村重聽得也不免有點激情,連忙探過頭去遠望。
按照圖示,淺井長政已經(jīng)已經(jīng)被困在東西約九十五町公里,南北約四十二町公里的狹長海岸地域,注定了滅亡的命運。
一番勾心斗角,陰謀詭計,終究還是淺井氏棋輸一手,平手大納言更勝一籌!
他一邊感慨,一邊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心想今后一定不能被眼前蠅頭小利所迷惑,任何事情必須再三思索確定,沒有漏洞再實施。
不過話又說回來,那可不僅僅是一點蠅頭小利啊!而是特別大的功名利祿!如果過于謹慎導(dǎo)致錯過了也是很可惜的,究竟該怎么辦呢?
今日,花隈城成為平手汎秀的本陣所在。
只見大納言大人發(fā)號施令完畢之后,變坐為臥,毫無姿態(tài)四仰八叉地躺在榻榻米上休息,還命令仆役取來食物與果汁。
但片刻之后不知想到了什么,這位總大將突然又翻身而起,對著旁邊一個帶了斗笠的家臣吩咐道:“播磨西部,還有備前、美作,趕緊派人去調(diào)查,看看是不是發(fā)生了什么情況?”
那神秘家臣輕聲答了一句什么,外人聽不清楚,躬身施禮便走。
眾人見了,心下皆不免忐忑起來,卻不知道主公擔心的是什么事。
場中氣氛驟然變得有些緊張了。
只有本多正信、前田玄以、細川藤孝幾個皺眉交換視線,若有所得。
荒木村重心想若擒住或殺死淺井長政,播磨自然不戰(zhàn)而平,卻有什么值得著急的?不過平手大納言這等絕世智將既然發(fā)話,肯定有道理。
又盯著地圖看了一兩刻鐘,方才稍微有點思路,卻不敢說自己的思路對不對。
緊張的氣氛其實有些好處,有效防止了部下得意忘形而產(chǎn)生疏忽。
現(xiàn)在平手大納言明明已經(jīng)如愿圍住了淺井軍,依然不是太滿意的樣子,這就讓不明真相的中下層家臣們產(chǎn)生憂慮感,擔心被遷怒,不敢絲毫馬虎。
過了些許時辰,總大將用過了早膳,左右諸人也各自抓緊時間填報肚子,餓了一宿的荒木村重可能是因為心情平靜下來一些,終于有了吃飯的**,拿著兩塊稍微烤了一烤,還沒完全熱透的冷饅頭,就著清水,狼吞虎咽,只覺得是無上美味。
至于昨天晚上特意吩咐“兼用了唐土和南蠻人做法來烹調(diào),加足了料”的肉呢?由于太受歡迎,當時一端上來就吃光了,哪里等得到現(xiàn)在?
此刻又有人回報,說敵軍好像是發(fā)現(xiàn)我們了,已經(jīng)開始行動,似乎正在突圍云云。
平手大納言早已調(diào)兵遣將,讓正在準備待命的拜鄉(xiāng)家嘉、加藤光泰兩部進擊,山內(nèi)一豐、松倉重治準備接應(yīng)。
細川藤孝在前線傳令,并且必要時做出詳細指揮。相當于以前河田長親、巖成友通、小西行長先后干過的“軍奉行”職位。
那幾個人都算是飛黃騰達了,所以細川藤孝今天也十分引人注目。不過他作為詩文大家,管理情緒的本事可謂是頂尖的,動作表情和話語姿態(tài)里面,開不出來有任何的異常,依然是從容淡定,風度翩翩,像是去完成一個普通任務(wù)一樣。
隨著號令發(fā)出,就有一萬士兵,動身投入作戰(zhàn)了。
坐在城中,依然可聽見外面嘈雜鼎沸的動靜,荒木村重忽地稍微有些羨慕的情緒產(chǎn)生了。當初為池田家效力時,也是個譜代直臣,不用考慮那么多錯綜復(fù)雜的情況,只需要履行收到的命令便可完成工作,心里什么負擔也沒有。
但轉(zhuǎn)念一想,如果一直那么老實本分的度日,到今天恐怕最多是個知行三五百石的武士而已,豈能有掌控一國的機會?
出人頭地者,免不了多承擔一些,卻也不值得抱怨。
他調(diào)整了心態(tài),開始關(guān)注戰(zhàn)局。
從剛才所見所聞推斷,缽伏山一帶,淺井長政軍被三面包圍,唯有南方是海,也被平手家的水軍控制著,應(yīng)當是沒有逃脫的空間了。
然而,從辰到巳,再到午時,傳回來的消息只講到:“已經(jīng)三面接戰(zhàn),敵方頗為頑強,一時難以取勝。”
又過了一會兒,前方說拜鄉(xiāng)家嘉正在繼續(xù)作戰(zhàn),加藤光泰損兵折將稍許后退,山內(nèi)一豐已經(jīng)頂上。
正值夏末初秋,中午日照極猛,氣溫太高,互有默契地歇了一會兒。
下午再戰(zhàn),又令松倉重治代拜鄉(xiāng)家嘉,繼續(xù)進攻。
這時方才得知,北邊西邊的作戰(zhàn),也如正面進攻一般進展緩慢,停滯不前。
好在都未出現(xiàn)潰敗。
最早撤上來的加藤光泰,據(jù)說是與淺井長政的親兵旗本硬碰硬打了幾場,兩邊損失很大,不得不退讓,令友軍接替戰(zhàn)線。
他回到本陣,慚愧道:“敵兵頑強兇悍,比起甲斐、越后的刁民也差不多,屬下無能,沒占到上風。”
一道騎著快馬折返的細川藤孝建議說:“現(xiàn)在淺井這支軍勢,倒成了破釜沉舟,困獸猶斗的局面。不如以圍三闕一之法對付,在追擊之中,或許可以覓得良機。”
平手汎秀搖頭拒絕:“倘若淺井長政本人不在,倒也罷了。既然他有膽子來這里偷襲我,那可不能放虎歸山。如今白兵難以占得上風,只需用火器試試。”
細川藤孝疑惑道:“可是這次出來,十分匆忙,來不及運輸車陣和大筒了,尋常鐵炮,大概淺井軍已經(jīng)十分熟悉,并不怎么懼怕。”
平手汎秀捋須一笑,伸手指向海上:“別忘了船上的裝備!即刻命令八艘南蠻炮船,全部開到海岸邊,保證不會擱淺的情況下盡量接近,其他裝載了大玉鐵炮的安宅船也都靠過來,讓淺井長政這家伙見見世面!”
此話一出,細川藤孝方才恍然,連忙轉(zhuǎn)身忙碌去了。
過了大半個時辰,聽到遠處隱約傳來轟隆響聲。
荒木村重心知這是船上的大筒發(fā)射,卻忽然靈機一動,佯作愚蠢,抬首望天道:“是打雷了嗎?”
周圍有人好心告訴他:“不是,這是南蠻炮船在發(fā)射。”
荒木村重疑惑道:“難道戰(zhàn)場離城很近嗎?怎么能聽到聲音的?”
好心人繼續(xù)解釋說:“不近,大約總有幾十町吧。”
荒木村重愕然色變,瞠目結(jié)舌道:“居然有幾十町外,還聽得到響聲的大筒,那是多么厲害的東西啊!可怕,可怕!”
他故意發(fā)生很大聲音。
平手汎秀側(cè)目看過來,瞟了一眼,嘴邊泛起一絲輕笑,似乎一切盡知。
荒木村重見意思盡到了,低下頭不再說話。
稍后,天色將晚,目付回報:“敵軍被大筒打得節(jié)節(jié)敗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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