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微回憶了一下過去，汎秀立即壓住情緒，慢條斯理地解說到：

    “昔日雙方力量相若，互施援手，方才結(jié)為盟友。但今日局勢已變，力量對比已經(jīng)不再平等，織田自當(dāng)居于淺井之上。”

    信長喜歡跟聰明人打交道，所以首先用這句話，汎秀道出了對方心中的真實想法。側(cè)目看去，信長神色不變，但瞇起眼睛，似乎是比較滿意。

    “然而此事并無名分，如若過于強硬，難以讓人心服。臣下以為，需要潛移默化，恩威并施，才能逐漸將盟友的關(guān)系轉(zhuǎn)為主從。但如今……”

    這一段的最后一句話沒有說完，言下之意是說信長當(dāng)下的舉動，壓迫淺井太過，容易招致反抗。

    “何況淺井備前（長政）武勇過人，若是局限在近江，未免可惜。不如讓他替主公在西國征戰(zhàn)。”

    接著汎秀又扯出一個新的理由。

    三段話聽完，信長輕哼了一聲，沒好氣地說道：“待攻下朝倉，讓他轉(zhuǎn)封越前，攻略北陸，豈不是更好？”

    此言一出，汎秀不由得一驚。

    原來信長對他的妹夫，居然有這個安排。

    如果把全套想法都公開出來，淺井長政說不定也不會反叛了。

    不過汎秀馬上又發(fā)現(xiàn)信長話里有個問題，于是詢問到：“主公謀略甚遠(yuǎn)，臣不能及。只是朝倉和淺井素來交好，不知主公要何時攻打朝倉，又是否需要淺井一道出兵？”

    信長淡淡答道：“新年之后，立即出兵，何必通知淺井？”

    汎秀聞之額頭上冒出冷汗。

    看來要是不阻止的話，類似金崎、姊川和火燒比叡山的事件，恐怕馬上就要發(fā)生了。

    汎秀趕緊進言道：“若事先沒有約定，淺井家或許會擔(dān)心‘假道伐虢’之事。而且不讓其參戰(zhàn)，卻以越前一國賞賜，似乎也有不妥之處。淺井備前（長政）此人性素剛強，未必肯接受嗟來之食啊。”

    信長聽了這話，投來不悅的目光，瞪了一眼，不置可否。聽了汎秀這番分析，他也意識到問題所在，只是不太愿意承認(rèn)。

    因為織田信長行事過于果決，就顯得比較急躁，細(xì)節(jié)處經(jīng)常忽略了下位者的感受，他自己不是不知道這一點，但天性使然，改不過來了。

    平手汎秀心知：信長此人并不反感有根據(jù)的質(zhì)疑意見，但他厭惡只提出問題，不給解決方案的人，也不喜歡紙上談兵但不實施的人。

    所以原本歷史中，實干派的丹羽、瀧川、木下得他青眼，竹中半兵衛(wèi)這種善動嘴的軍師就不受重視了。

    因此汎秀沒有停留在挑刺階段，趕緊補上了自己的代替方案：

    “淺井家一向為他們出身不高，身無官職的處境而煩惱，此次不妨就以‘播磨守護’的職位相誘。相關(guān)文書由幕府所寫，但實際讓織田家臣來傳達，而后天下人就明白，淺井表面上服從幕府，實則是在主公您的麾下聽令。以淺井之軍力，在播磨定能風(fēng)生水起，但以淺井之政略，難以安定彼處豪族。屆時他必然要請求本家給予支持，便正好可以名正言順地插手，逐步將其容納到織田的體制當(dāng)中。”

    說到這里，汎秀喘了口氣，繼續(xù)道：

    “再者，淺井對這個能擴大領(lǐng)地的契機，絕不會拒絕。而幕府那邊，則會認(rèn)為這是扶植淺井，對抗本家的好機會，想必也會欣然同意。只要主公您肯應(yīng)允，此事成功的幾率是很大的。如此一來，北近江的問題迎刃而解，也不必?fù)?dān)心淺井生出異心。”

    這一番話下來，信長開始皺眉深思了。

    以他的頭腦，很容易就理解了汎秀所說的計劃，心下也覺得十分不錯。信長本身也是一直覺得，淺井長政這個妹夫不太好處理的。太過放任，可能失去控制；壓得過緊，又易激起反抗；反目討伐，更覺惋惜不舍。

    在原有的計劃里，他打算趁淺井沒反應(yīng)過來，先襲擊朝倉，造成既定事實，以此逼迫淺井長政做出抉擇。

    信長是個盲目自信的人，所以他一直覺得，妹夫最終一定還是會站在織田一邊。

    不過他本人也不得不承認(rèn)，這么做還是有些風(fēng)險的。平手汎秀提出的方案，確實可行，也更為穩(wěn)妥，效果亦不差，這種情況下信長是不會為了無聊的面子而不加采納的。

    只是，唯一的遺留問題是——

    按織田家行事慣例，主動提出建議的人，都需要自行去承擔(dān)實際操作的人物。平手汎秀作為提議者，在這里似乎得不到什么利益啊。

    信長心生疑問，便直截了當(dāng)?shù)匕l(fā)問：

    “此計尚可，然其利何在？”

    “自然是解決近江爭端，令淺井家毫無后患地融入……”

    “停！我不是說織田家之利，而是你自己，你的利何在？”

    面對著一雙鷹隼般的雙眼，平手汎秀沒有說什么“一心盡忠不求私利”這樣的話。信長對這些也根本不信。織田家做事的風(fēng)格，一向是講究主君和家臣雙贏的。

    汎秀的原意只是避免金崎這個無謂的危局，但此等理由顯然說不出口。不過這一個月以來，倒也想出了不少從“淺井西征”事中漁利的辦法。其中最合適的就是——

    “稟主公，是海運。”汎秀向信長又施了一禮，說到，“近江到播磨相距甚遠(yuǎn)，陸路運輸兵糧的損耗會十分巨大。若是此事能成行，我愿以市價的七成，為征伐西國的淺井軍提供海路運來的糧餉。”

    “七成？”信長嗤笑了一下，“想必你用意不在賣糧，而在銷贓。”

    “果然瞞不過您老人家。”汎秀也毫無愧色的承認(rèn)了。

    話說淺井去打播磨，想必會獲得不少難以變現(xiàn)的戰(zhàn)利品，包括茶器、武具乃至戰(zhàn)俘等等，借著賣糧的機會，汎秀就可以順勢接觸官兵，以低廉的價格獲得這些貨物。而后再到和泉的“五日會”里面去拍賣，便可賺取差價。另外趁著這個機會，還能把播磨納入和泉得商業(yè)圈里面來。

    “哈哈，甚左這貪財之狀，與我真是毫無二致。”

    信長開懷大笑，今天第一次叫到“甚左”的名字。

    “這是在下身為忠臣，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

    汎秀也跟著調(diào)笑了一句，仿佛回到了少年時在尾張得情形。

    不過，沒多長時間，信長便忽然安靜下來，又說：“和泉至播磨，走瀨戶內(nèi)海，豈非淡路水軍的地盤？如何通行？”

    他是明知故問的，以織田家的情報網(wǎng)，這點消息何至于打探不出。

    但汎秀也只能煞有介事地作答：“稟報主公，經(jīng)過臣下的調(diào)略，淡路水軍的首領(lǐng)安宅信康現(xiàn)在保持了中立態(tài)度，雖然不肯背棄三好家，卻也不再襲擊本家的商船了。”

    “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信長搖了搖頭，顯示出不滿意的神情。接著神色一振，向汎秀問道：“有內(nèi)應(yīng)在，再讓九鬼幫忙，你可否拿下淡路？”

    平手汎秀略有些不適應(yīng)。

    信長一向都是直接給出命令的，什么時候有了先詢問的習(xí)慣？雖然這個詢問的語氣，也深深帶著不容推辭的味道，但比起以前，還是顯得客氣了很多啊。

    當(dāng)然，如果真的推辭不接，信長可能就會立馬變得不客氣起來的。

    所以，汎秀盡管沒什么腹案，也只能硬著頭皮表示：“臣下自然是竭盡全力，死而后已。”

    明知信長是不喜歡客套話的，但因為對方罕見地客氣了一下，汎秀也就不自覺帶上了冠冕堂皇的言辭。

    諸事都說完，信長也不作補充，邁步就要離去，汎秀自然是作恭送狀。

    在踏出門外的最后一步，信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又轉(zhuǎn)身折返，嚴(yán)肅地說：“既然站穩(wěn)腳跟，就盡快將你的家眷接到和泉，尤其是令郎言千代丸！”

    “是！”

    這個要求不知所謂，但不難做到，汎秀毫不猶豫地答應(yīng)下來。只是他心里卻十分不解了，織田信長什么時候開始關(guān)心起這種雞毛蒜皮的事情呢？

    關(guān)心也就罷了，還嚴(yán)令必須把言千代丸接走，這其中的理由真是難以理解。

    倘若說是對孤軍在外的平手汎秀不太放心的話，那不是應(yīng)該扣留嫡子以作為人質(zhì)嗎？怎么反其道而行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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