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jīng)過一番謹(jǐn)慎地安排之后,安宅信康與弟弟清康,在親信家臣的保護(hù)下,于州本城三之丸的一間矢倉中,見到送來信物的神秘人。
對方是個清瘦的少年武士,似乎還不到弱冠年齡,穿著褪了色的粗布衣服,全身打濕了一半,臉上沾著好些泥土,草鞋上還掛住幾根水草,一眼看去,就是個剛剛跨海過來的落魄浪人。他的神情倒還顯得堅定,但上下滿滿的風(fēng)塵仆仆,加上稚氣未脫的面容,便凸顯出一種凄慘的味道來。
不過安宅信康立即辨認(rèn)出來,這是自己的遠(yuǎn)房堂弟,三好長逸的親孫子,名曰長嗣。雙方的曾祖父是孿生兄弟,算上去血緣關(guān)系已經(jīng)比較遠(yuǎn)了,但雙家都在長慶公的麾下?lián)我殻ハ嘁彩墙?jīng)常見面的。
但是,這一次見面,可真不一般。
安宅信康本人已經(jīng)很有點改換門庭的意思了,只是突破不了心底的那一點節(jié)操,才沒有當(dāng)機(jī)立斷地做決定。所以筱原長房一封普通書信就讓他草木皆兵。
三好長逸則是被迫隱居了,其家人理論上未受限制,但近幾個月都是謹(jǐn)言慎行,不敢稍有什么敏感舉動。如今卻突然微服換裝,出現(xiàn)在此處,難道是要搞私下串聯(lián)?
安宅信康一下子有許多疑惑和質(zhì)問涌上來,堆積在喉嚨里不得不發(fā)。但看著遠(yuǎn)房堂弟這幅模樣,又不忍苛責(zé),最終只是長長一嘆,柔聲道:“弓四郎,別來無恙?”
聽了這話,三好長嗣眼色一黯,躬身施禮,回答說:“多謝甚太郎兄掛懷。長嗣本人倒是沒什么需要擔(dān)心之處,只是念及家門的情形,日夜寢食難安。”
他的回答,讓安宅信康的臉皮猛然抽了一下。看著意思,好像真的是搞串聯(lián)來了!“念及家門,寢食難安”這句話,既可以理解為,因三好家勢力衰落而傷感,也可以理解為,因其祖父長逸失去話語權(quán)而傷感。
如果采取后一種理解的話,事情可就復(fù)雜了。
于是,安宅信康感到自己的心開始砰砰跳動起來,但這不是源自恐懼,而是源于興奮。
他潛意識地,其實希望對方是來勸說自己“共聚大事”的。因為,那就證明,有人把他當(dāng)做一個能影響大局的大人物看待。盡管那也同時意味著危險。
就在這時,三好長嗣開口了:“我已經(jīng)好幾個月沒見到過祖父了,連老人家身體是否安好都不知道,實在為此憂慮啊。”
話說到這里,意思是很明確的了,就是要搞串聯(lián),搞大事。
對方所言也不是假話,筱原長房如今確實是不讓三好長逸輕易見客。所以外界的猜測也是眾說紛紜,有少部分人覺得長房的目的就是弄死長逸。
如果真是如此,那長逸一方,肯定也不會坐以待斃了。到了那地步,還能怎么辦?不動刀劍是不可能的。
安宅信康頓時就差點坐不住了,但他還記得先父的教導(dǎo),越是面臨大事,越是要向外人展示你的鎮(zhèn)定。否則當(dāng)主慌一分,家臣就亂三分,傳遞到最下層,更是全然亂套了。故而他竭力控制著四肢和臉上的肌肉,壓低聲帶,裝作沉著地反問:“此事確實令人不安。但我記得,長逸叔祖隱居之后,是令尊長虎叔叔繼承家業(yè),他對此是如何說的呢?”
“父親也沒有任何辦法!”三好長嗣的臉色進(jìn)一步沉下去,已經(jīng)有了點哭相,“他現(xiàn)在一舉一動都受到監(jiān)視,根本不可能在城里自由行走。而且他上次見到祖父大人,也是一個多月之前了。”
“這……可就太過分了。為什么不找彥二郎(三好長治)和孫六郎(十河存保)這兩位呢?畢竟都是自家人嘛!”安宅信康這是明知故問。不傻的人都知道,這兩個繼承人一個十五歲一個十四歲,說的話沒什么人聽。
果然三好長嗣臉上露出尷尬的神色,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囁嚅半天,才說到:“其實,最近我想要見這兩位,也不怎么容易了!出入本丸的門都被筱原大人派的人把守著,等閑根本不讓人進(jìn)去。”
“這可真不太合適……”安宅信康情不自禁地說了句危險的表態(tài),連身旁的弟弟遞過來的警示目光都顧不得了。
從理智上,他當(dāng)然知道,筱原長房在四國根基很深,遠(yuǎn)遠(yuǎn)不是兩個小孩能比的,貿(mào)然與之翻臉絕對很危險。但架不住,這種被人懇求,指點江山的滋味,實在是太爽了!
可以說,出生就沒有這么爽快過!
在三好四兄弟的兒子們這一輩當(dāng)中,義興和義繼先后被視作宗家世子,地位當(dāng)然是與眾不同的。除此之外呢,三好長治的老爹是家中二號人物,四國方面的軍團(tuán)長,其本人又才思敏捷,能說會道,存在感僅次于上面兩位。十河存保武藝最強(qiáng),禮法茶道也學(xué)得好,而且還有個當(dāng)過關(guān)白的外公,也頗受長輩們重視和喜愛。
而安宅信康、清康兄弟,家世和才能都相對較低,只能與一門眾和重臣的后代湊到一塊,才不覺得低人一等。比如三好長逸、三好康長的孫子,松永、巖成的兒子之類。
但現(xiàn)在呢?
義繼身為當(dāng)主,卻拋棄家臣跑去投靠敵人,靠著這個“天才”的創(chuàng)意拿下河內(nèi)半國,也是被人恥笑的。長治、存保的政令壓根出不了本丸,跟兩具傀儡也沒什么分別。唯有安宅信康自己,還勉強(qiáng)握著淡路水軍的權(quán)柄。
雖然握得不怎么牢固,但好歹是握住了,這就是有和無的區(qū)別!
所以現(xiàn)在,人家就求到我門口了!
他這句感慨一出,對面三好長嗣,趕緊順桿子往上爬,恭維道:“甚太郎兄(安宅信康)!今日也只有您,能幫幫我的祖父了!”
話音落地,便是一個伏身下拜,額頭緊緊貼著地面。
看著原本地位相差不多的遠(yuǎn)房堂弟做出這樣的動作,安宅信康面露惶恐,口稱“快快請起”,但心里已經(jīng)飄飄然如羽化登萍,追風(fēng)逐月了。
他竭盡全力,才控制住自己,不展露出得意神情,而是立即上前扶起,表示當(dāng)不得如此大禮。
不過——
安宅信康雖然有點稚嫩,有點中二,但還不傻。
他心里也清楚,三好長逸和筱原長房這兩人的政治影響力都遠(yuǎn)遠(yuǎn)高出自己,他們的明爭暗斗,牽扯到背后許多人的利益,憑淡路安宅的現(xiàn)狀,貿(mào)然扯進(jìn)去,那是找死。
所以推讓一番,最終只能遺憾搖頭道:“既然彥二郎(三好長治)和孫六郎(十河存保)都沒有辦法,我就更無能為力了,恐怕無法解決你的憂慮。至多……我親自去勝瑞城一趟,筱原大人總會賣個面子,讓我見一下長逸叔祖,從中調(diào)解一番。”
他的遺憾不是裝出來的,雖然并不是為對方,而是為自己。
話音落地,旁觀的安宅清康才松了口氣。
而三好長嗣也沒什么失望之色,反倒點點頭,接著話頭就繼續(xù)說到:“甚太郎兄,您能幫這個忙,已經(jīng)讓我很感激了!其實我也知道,事情確實艱難,如果沒有外人相助的話,祖父的處境就無法改善了……”
這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令安宅信康的情緒頓時發(fā)生了急劇轉(zhuǎn)變,不禁打了個寒顫。而他弟弟清康,更是目瞪口呆。
外人相助?
“外人”?
什么外人?
難道是指織田家?
看這話的意思,不僅是要搞串聯(lián),還是要搞通敵啊!
安宅信康早就有了通敵的想法,只是良心上過不去,才沒付諸實踐,他心里有鬼,所以也最見不得別人說這方面的話,見狀便立即變了臉色,盡量做出義正辭嚴(yán)的姿態(tài),表達(dá)絕無異心的態(tài)度,肅然道:“我們?nèi)眉覂?nèi)部的事情,怎么能牽扯外人進(jìn)來?此話不要再提了!”
平手汎秀的那些書信,他只告訴了弟弟清康,還隱約向最可靠的船越景直透露了兩句,除此之外連本家的死忠都不清楚。那個以“老友”身份出沒的信使,雖然有點可疑,但還不至于讓人往那個方面想。
面前這個遠(yuǎn)房堂弟,雖然是親戚,雖然話說得很好聽,但暫時是不可信任的。
對于他這個反應(yīng),三好長嗣起初是有些愕然,接著直起腰桿,上下打量了一會兒,嘴角泛起冷笑,哼了一聲,道:“三好家內(nèi)部嗎?請問,三好家究竟是什么?”
“還能是什么……”安宅信康被對方的情緒變化弄得有些不解,但下意識仍回答了一聲。
而三好長嗣卻是一躍而起,沉聲怒道:“三好家,當(dāng)然首推三好宗家,其次阿波分家,而后是贊岐十河、淡路安宅,雖然過繼出去,依然被視作渾然一體,再遠(yuǎn)一點,像我這樣的遠(yuǎn)支,也可以說得上是三好家的人。但是,某個姓筱原的家伙,可無論如何稱不上是三好家的代言人!這可不是我一人妄言,而是長治、存保二位大人的看法。”
安宅信康、清康兩兄弟對視一眼,俱是心神大震,說不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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