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龜二年，四月初七，美濃岐阜城，艷陽高照，草長鶯飛。
正在和泉爭得劍拔弩張，不可開交的時候，織田家的大本營里面，卻是一片安寧祥和的氣氛。
信長在上洛成功之后，并未急切地跑到京都去坐鎮(zhèn)，只派了家臣鎮(zhèn)守近畿。而他本人卻依然呆在岐阜城，只是在中央有變的時候，才會帶著數(shù)萬大軍去游蕩一圈，顯示肌肉。
而在不出兵的日子里，織田家的工作重心，自然是放在了內(nèi)政和外交上面。
最近一年的時間里，信長向關(guān)東地區(qū)派遣了十幾次使者。其中七次是去甲斐武田，四次是去越后上杉，兩次是去相模北條。送上不菲的禮物，又在信件里寫滿了阿諛之詞，竭盡全力想要保證東邊的和平。
做這一切，肯定不是因為他老人家喜歡交朋友，而是故意示弱，為消化畿內(nèi)沃土爭取時間。
武田信玄、上杉謙信這等人，當(dāng)然也不至于被這等手段就蒙蔽住。但信長打著“拖得一時算一時”的打算，堅持不懈地做足姿態(tài)。
工作方向的轉(zhuǎn)變，也使得家臣的權(quán)位和重要性出現(xiàn)相應(yīng)變化。
比如三代老臣林秀貞，他曾經(jīng)在上代家主信秀時期被列為筆頭家老，擅長人事管理、活動籌備等務(wù)虛工作。但他于軍政實務(wù)上無甚成就，所以在攻略美濃以及上洛之時沒混到什么功績，逐漸邊緣化，空有一個家老重臣的架子，實際只相當(dāng)于庶務(wù)總管。
直到這一兩年，信長的注意力轉(zhuǎn)移到關(guān)東方向，他才又獲得重用，作為織田家的代表四處奔走。
這種純粹為了聯(lián)絡(luò)感情，加深友誼，實際上啥正事都聊不起來的外交活動，最適合林秀貞的才能發(fā)揮了。
他能與武田、上杉的家臣，就一座小城的歸屬問題，洋洋灑灑談上四五個時辰，最后賓主盡歡，好像什么矛盾都解決了，但仔細(xì)想想其實沒有涉及任何實質(zhì)性問題。這個本事，織田家大概也是僅此一份了。
經(jīng)過長期努力，收禮物收到手軟的武田信玄終于也禮尚往來了一把，派人帶上甲斐國的特產(chǎn)做回訪。就在四月初七這天到了岐阜城，受到信長的隆重接見。
由于林秀貞已經(jīng)連續(xù)“出差”了很長時間，這次就沒安排他出席，理論上是可以回家休息了。
但是，他卻偏偏頂著烈日，來到御館的門口，眉關(guān)緊鎖，神情肅然，瞻前顧后，躊躇不決，似乎是想要進城通報什么消息，卻又有些猶豫。
這幅姿態(tài)自然引起了衛(wèi)兵們的注意，立即有人上報。
片刻之后，信長的側(cè)近菅屋長賴從御館里匆匆走出，來到了林秀貞面前。
“敢問佐渡守（林秀貞的受領(lǐng)名）大人，在這里是有什么事情嗎？”
面對這個權(quán)雖不重位卻甚高的宿老，菅屋長賴的稱謂顯得很客氣，但話語中卻充滿著質(zhì)問的意味。言下之意就是“沒有重要事務(wù)的話，就別來打擾信長公”。
這倒不是因為他與面前的人有什么矛盾，也不是對其輕視，而是因為年輕氣盛又深受信長寵信的菅屋長賴，做事的方法一向就是這么任性。
另一方面講，也正因為這種不講情面的性格，才能一直受到信長的重視，榮寵不衰。
林秀貞當(dāng)然也不會因此惱怒。他早前就已經(jīng)算好了時間，知道今天正是鐵面無私的菅屋長賴在執(zhí)勤，才動身過來的。
此時面對質(zhì)問，林秀貞微微嘆息了一下，苦著臉低聲答道：“菅屋殿啊……不瞞您說，老夫的確是剛剛得到一條緊急的消息，打算上報給主公過目。但一路走到御館前面，才想起主公此時正在接見武田家的使者，就不知道該不該進去打擾了……”
菅屋長賴聽聞此言，大為不滿。心想你林秀貞侍奉織田家?guī)资炅耍y道還分不清輕重緩急？什么程度的消息必須及時匯報，什么程度的消息可以延后，你這老家伙難道判斷不出來嗎？
一念至此，菅屋長賴神情便不太好看，冷著臉追問到：“不知道您究竟是獲得了什么消息呢？”
“這個嘛……”林秀貞?yīng)q豫不決，吞吞吐吐，“其實是界町方面的事情……嘛……倒也沒生出太大的亂子，只是佐久間家的兒子，同‘能登屋’的豪商發(fā)生了一些口角爭執(zhí)……乃至激化成了打斗……”
“界町？！”菅屋長賴立刻大驚失色，他知道這是信長的心頭肉，“具體的情形如何？是否有人員傷亡？”
“唉……”林秀貞愁眉苦臉地點了點頭，“據(jù)信件所說，佐久間信榮失手推倒了能登屋的老板池永平久，導(dǎo)致后者摔倒昏厥過去……我收到這封信的時候，離寄出少說有十幾個時辰，也不知道是清醒過來了，還是……”
話音一落，菅屋長賴不容細(xì)想，當(dāng)機立斷做出決定，正色開口道：“佐渡守大人！我這就給您帶路，此事必須第一時間向主公報告！”
“那就麻煩您了，現(xiàn)在看來也只有……”
林秀貞還想寒暄兩句，但菅屋長賴已經(jīng)失去耐心，沒等話說話便做出“請進”的手勢。
……
順著臺階上去，再進過庭院和過道，林秀貞停在了一間茶室的門口。透過半掩的門扉，可以看見松井友閑正在主持茶會，織田信長坐在一側(cè)，而另一邊則是武田家派過來的使者，秋山信友。
還沒來得及打招呼，耳邊卻傳來信長的嗓音：
“是林佐渡和菅屋九右衛(wèi)門否？來此何事？”
原來信長耳聰目明，早已聽到外面的情況。
菅屋長賴立即推門進屋，跪倒在地，回應(yīng)道：“正是臣下！因為林佐渡守大人剛剛收到近畿來的緊急消息，所以送過來給您過目。”
接著他悄悄側(cè)目向秋山信友望了一眼，暗示信長不應(yīng)該在外人面前處理這件事。
然而，方才還耳聰目明的信長，此時仿佛完全沒看到這個暗示，只是握著茶碗皺了皺眉，便命令道：
“讓林佐渡進來，就在這里講！”
竟然完全沒有躲著外人的意思。
“呃……”菅屋長賴覺得不妥，卻也不敢阻攔。
而林秀貞得到命令，立即竄了進來，伏身拜了一拜，高聲說：“稟告主公！老夫收到的，是來自界町的消息。”
“界町”這兩個字，顯然極有分量，一下子吸引到了所有人的注意力。松井友閑手中的茶勺也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林秀貞沒有接著往下說，而是以視線請示。
信長卻滿不在乎似的，神色不變地斥道：“接著說！”
“是！是！”既然有了明確的命令了，林秀貞便不再保留，一口氣說到：“本家的佐久間信榮，因公事前往界町，與能登屋的豪商池永平久產(chǎn)生口角，失手將后者推倒，導(dǎo)致其陷入昏迷，目前尚且不知后續(xù)如何。”
此話一出，信長的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而菅屋長賴和林秀貞，則是伏在地上不敢抬頭。
松井友閑遲疑片刻之后，繼續(xù)專注于手里的茶具，但神色也顯然沉重了許多。
唯有事不關(guān)己的秋山信友，呵呵笑了兩聲，開口道：“界町的奸商的確是十分可惡，依在下看，就應(yīng)該施加一點教訓(xùn)才是。”
他這話，明面上像是幫腔，其實卻是諷刺織田家能力不足，無法壓制住商人群體。
于是信長臉上更陰沉了三分。
秋山信友察言觀色，也覺得該適可而止，沒有繼續(xù)譏諷，而是很識時務(wù)地支起身子說到：“既然織田家有內(nèi)務(wù)需要討論，不如茶會到此為止吧！請容許在下前往客房休息。”
說完，他便起身，緩緩離去。
信長也同時站了起來，道了一聲“見諒”。
于是秋山信友就此退場。
腳步聲遠(yuǎn)去之后，信長立即換了一副慵懶的姿態(tài)，沒好氣地發(fā)問：“佐久間信榮這小子，因何事與人爭執(zhí)？”
林秀貞連忙答道：“據(jù)說是與和泉寺社眾的‘叛亂’有些關(guān)系。佐久間家收到幕府的請援，派兵討伐取勝，而后展開追擊，而能登屋卻袒護了叛軍的首腦，所以雙方產(chǎn)生爭執(zhí)……”
信長仰臥著聽了一會兒，接著閉目思索片刻，而后猛然坐起身，口中發(fā)出冷笑：“哼哼，居然跟和泉有關(guān)？看來這事情，未必是偶然失手啊！”
少頃，松井友閑也像是明白過來，手頭事情突然停頓住，臉上卻出現(xiàn)恍然大悟的神色。但這個姿態(tài)只一閃而過，他什么話都沒有說出口。
菅屋長賴和林秀貞依然跪伏著等待指示。
只余下信長一人，靜靜地展開思緒。
良久之后，信長突然哈哈一笑，隨手抓起一件茶碗擲向林秀貞，怒罵到：“你這家伙可知道，今天乃是與武田家的使臣一道品茶的場合！偏偏在此時通報這種丑聞，真是大煞風(fēng)景！”
話音落地，林秀貞自然是瑟瑟發(fā)抖，菅屋長賴也完全沒有為他辯解的意思。
然而信長忽然又大笑起來，指著林秀貞說到：“雖然很煞風(fēng)景，但卻是利大于弊之事。你這老匹夫，什么時候有了平手和丹羽的腦子了？”
林秀貞方才被罵之時，雖然怕得厲害，但是有心理準(zhǔn)備的，然則這下被表揚，卻徹底慌了神。
只不過是跟平手汎秀做了py交易，一起坑害佐久間信盛罷了，為什么突然就被夸獎了？明明是當(dāng)著武田家使者的面，丟了織田家的臉啊？
這個問題他還沒想明白，卻又看到信長嚴(yán)肅而憤怒地吼道：“事雖利大于弊，但佐久間父子卻實在膽大包天！九右衛(wèi)門（菅屋長賴）你即刻出發(fā)，通知他們父子兩人回岐阜城面壁思過！”
【精彩東方文學(xué)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jié)首發(fā)，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