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霧輕輕散去。

    黑甲刀修的頭盔依舊是黑色，只是雙瞳之上、卻是氤氳著一抹詭異的赤紅。

    這兩團(tuán)赤色的烙印，與黑甲黑盔全然沒有絲毫協(xié)調(diào)之感，然而細(xì)細(xì)體會、卻又似乎并不奇怪。

    被赤色烙印遮蔽的雙瞳，看不清神**彩，唯有一股高絕蒼茫的古意、綿綿續(xù)續(xù)。

    “楚天策，天地廣大、你又何必要急急忙忙、前來送死。”

    這是一個問句，只是語氣沉靜寧定，倒恍如是閻羅殿的奪命判語一般。

    黑甲刀修的聲音并不激烈，甚至全無絲毫的兇戾和怒火，只是充盈著些微的嘆惋與憐惜。

    在他眼中，似乎楚天策并不是一個強(qiáng)大的對手、難纏的麻煩，而是一件奇珍異寶，即將破碎湮滅。

    不待楚天策回應(yīng)，黑甲刀修便即輕輕搖頭，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單掌一立，掌鋒如刀。

    轟隆一聲巨響！

    天神火元大陣深處，一輪烈陽緩緩升騰，大陣籠罩著的皇天后土，都在這一瞬間發(fā)出低沉的嘶吼，好似雄獅巨象，激蕩著恐怖的力量、宣誓著絕對的臣服。浩浩湯湯的真火、如同百川歸海一般，迅速向著黑甲刀修身前的烈陽匯聚而去。

    七尊火靈侍者身軀同時顫抖，眼中的呆滯和茫然瞬息消失，只剩下一抹純粹的荒蕪。

    輕輕跪伏在地的七人，自然結(jié)成一座七星法陣，恰好位于七個陣眼。

    隨著烈陽緩緩升騰，七人身軀不斷顫抖著，本源如同開閘泄洪，失控般瘋狂噴涌著力量。

    楚天策雙眉微蹙，手印輕輕一束，掌心的大星明光激蕩，好似強(qiáng)弓滿月，力量愈來愈盛。

    “天策。”

    鬼舞秋依舊盤坐在楚天策身后，紫瞳精光閃爍，神色凝重之極。

    不過她只是輕輕吐出兩個字，千言萬語、都在這兩個字之中。

    楚天策聞言，只是輕輕點頭，手印倏忽一變，紫峰洞天深處、雷霆呼嘯、神火沸騰，處處皆是天雷地火交織，無窮神威，與六道本源神紋交相輝映，盡數(shù)融貫在掌心星辰深處，煥發(fā)出璀璨無垠的霸烈。

    光明黑暗，天妖天魂，種種力量，源源不絕的匯聚，雖然并不調(diào)和、卻是愈發(fā)恐怖。

    “絕世妖孽，寧折不彎，真讓人懷念啊，無窮歲月之前，我也是這個樣子。”

    黑甲刀修凝望著楚天策，似乎一瞬間想到了些許往事，輕輕嘆息了一聲。

    赤色烙印之下的眼瞳，隱隱泛起一絲奇詭的追憶之色。

    身前跪伏在地的七尊火靈侍者、眼底的混沌與荒蕪，似乎在這一瞬間稍稍清明了些許。

    面龐和胸口依舊貼附著大地，如同最為虔誠的信徒、五體投地，然而脊背卻是不自然的顫抖著。

    與此同時，大地深處，洶涌噴灑的烈血，亦是微微凝滯，擎天烈陽、光彩明顯一黯。

    然而這種凝滯只是維持了不足百分之一個剎那，狂暴霸烈的氣息便即轟然席卷，烈陽狠狠撞擊在天神火元大陣凝聚的光罩上，光罩上、倏忽浮現(xiàn)出一枚巨大的火焰神紋。

    通天徹地、貫通萬里，莽莽蒼蒼、煌煌烈烈，一時之間，光輝璀璨、遮天蔽日，似乎世間再無任何其他光亮。

    “這便是天神火元四字的真諦？這樣的力量和手段，果然只是神明才可以觸摸。”

    鳳丹影長嘆一聲，聲音竟然有些磕磕絆絆，說不清楚。

    她本命火鳳，在真火一道、造詣極其精深。

    哪怕以楚天策的天賦和手段，正面搏殺火焰、或許可以勝過一籌，但坐而論道、卻大概率不敵。

    但此時此刻，鳳丹影望著貫通九霄十地、威壓皇天后土的火焰神紋，竟然幾乎失卻了斗爭的勇武。

    “這家伙的戰(zhàn)斗力，已經(jīng)遠(yuǎn)遠(yuǎn)超越了我們這些老家伙，甚至已經(jīng)超越了星域極限，不知道楚公子和殿主大人究竟能不能抵擋……若是他們兩人一戰(zhàn)潰敗、甚至……我們這些人就徹底淪為魚肉，任人宰割。”

    古翊飛神色慘淡，聲音低沉。

    古翊飛早年宗門覆滅，機(jī)緣之下、一步登天，沒想到當(dāng)年大仇竟然早已覆滅，仇怨因果不了了之，從此之后便完全過著閑云野鶴、游戲紅塵的日子，大半光陰、都是隱藏境界、信馬由韁。

    他境界高絕，可謂巔峰絕頂，茫茫星域罕有人可堪并肩，同時身份高貴、貴為冥鬼殿最強(qiáng)存在，偏偏自己并無太多惹人遐思的奇珍異寶，是以自橫空出世以來，竟然絕少與人動手，生死搏殺更是幾乎沒有。無窮歲月下來，古翊飛的性情、反倒是凈土大能中最為謹(jǐn)慎之人。

    甚至一定程度上，算得上謹(jǐn)小慎微，膽小怕事了。

    他得到消息，第一時間來到天神火元大陣之外，最終卻是并未與龍鳳老祖一起進(jìn)入，固然有不與舊怨同行的原因，但究其根底，則是古翊飛實在是并無殊死一搏的勇武與決心。

    此時此刻，面對黑甲刀修這無可匹敵的一擊，鳳丹影和古翊飛神色同時黯淡，原因卻截然不同。

    鳳丹影血魂沉寂，是真火大道的絕對壓制。

    而古翊飛卻是斗志寂滅，未戰(zhàn)先怯。

    至于兩人身后的聶淩，倒是更加單純。

    他只有凈土境初期，在這樣的威壓之下，只能勉強(qiáng)保全本源不被碾碎，神色和話語都沒有了意義。

    “舞秋，退！”

    楚天策突兀清喝一聲，本源深處爆發(fā)出一道極其恐怖的吞噬之力，鬼舞秋的所有力量瞬間被榨干。

    下一刻，真火吞吐，如同一團(tuán)清風(fēng)、猛然將鬼舞秋、連同鳳丹影三人同時裹住，遠(yuǎn)遠(yuǎn)飛擲而出。

    雙手合一，凌空直貫而下！

    掌心璀璨的星辰轟然破碎，無上天妖的力量、轟然劈出！

    劇烈的爆鳴聲瞬間炸開，一團(tuán)璀璨霸道的光芒、已然看不清具體的顏色，狠狠向著四面八方席卷開來，狂暴巍峨的氣勁、如同億萬神刀巨斧瘋狂劈斫，天神火元大陣內(nèi)外、山川河岳同時開始碎裂。

    大片大片的土地、山岳、河川，迅速化作細(xì)密的齏粉，旋即在狂暴的力量中湮滅成虛無。

    深邃而黑暗的星域邊緣，瞬息間充塞萬里，一種無可匹敵的威壓、混雜著空靈的吞噬，橫貫天穹。

    到處都是慘淡的空曠和虛無，甚至連星域邊緣，都隱隱散發(fā)出一種奇詭的意韻。

    脆弱而強(qiáng)韌。

    似乎隨時都會被攻破，又似乎隨時都會發(fā)起瘋狂而無敵的反擊。

    在大陣深處，七尊火靈侍者已經(jīng)不再跪伏，而是呈現(xiàn)出一種極其詭異的樁法，七人連綿、如同結(jié)成成一枚完整的神紋。七人的脊背上，都浮起一道深深的裂痕，白骨森森、肌肉蒼蒼，卻已經(jīng)是全無鮮血滲出，似乎已經(jīng)被完全榨干了精血。

    這七道深深的傷痕，有的橫貫，有的豎直，有的從左肩延展到右肋，有的從右肩延展到左腰。

    每一道傷痕都截然不同，恍惚之間，這七道裂痕，如同七道筆畫，匯聚成一個古字。

    整座天神火元大陣、三分之一烈蒼星土地，密布著一個個大大小小的陣眼，以黑甲刀修為中心彌散開來。每一個陣眼，都氤氳著明顯的血痕，血色鮮艷熾烈，氣息卻是隱隱與七尊火靈侍者、亦與火霧深處的黑甲刀修隱隱相似。

    大陣最核心，黑甲刀修依舊靜靜盤坐，長刀橫膝。

    黑甲明凈，一雙赤色烙印、愈發(fā)熠熠生輝。

    整片大陣，不斷發(fā)出汩汩流淌的泉水聲，似乎天地之中、有一種極致的力量，源源灌注其身。

    劇烈的爆鳴聲，足足持續(xù)了一刻鐘，方才緩緩凝滯。

    黑暗深邃的星域邊緣，卻是不斷顫抖著，遲遲無法彌合。

    星域破碎，便可以露出星域邊緣。

    想要擊碎星域壁壘、暴露星域邊緣，對于巔峰強(qiáng)者而言，并不特別艱難。不過一旦星域破碎，很快星域本源便可以挪移力量、搬運周天，從左近汲取真粹，重新彌合星域壁壘。然而此刻，這空空蕩蕩、蒼蒼茫茫的虛無與黑暗，竟然遲遲無法彌合。

    大陣內(nèi)外，連綿起伏的群山，奔流不息的河川，徹底化作虛無，只剩下一片荒涼與寂寞。

    突兀，楚天策如劍鋒般挺拔的脊背猛然顫抖，一口逆血狂噴而出，四肢百骸同時鮮血迸流。

    幾乎是同時，天神火元大陣之上，巨大的火焰神紋、如天如地、如烈陽如皓月，猝然破碎。億萬流光揮灑，形成一抹純粹而濃烈的赤芒，勾勒著數(shù)以億萬計的火焰神紋，鐫刻在光罩之上，整座天神火元大陣、連同大陣之中的廣闊土地，被完全遮蔽起來。

    目光之中，只有一座純粹赤色的光罩，貫通天地。

    內(nèi)里的畫面，緩緩自目光中消弭。

    “天策！”

    鬼舞秋身形閃爍，倏忽飛落在楚天策身旁。

    一大把丹藥之間塞入楚天策口中，旋即左手抓住楚天策的左掌，右手則是輕輕貼在楚天策背心。

    幽冥圣泉的力量被不斷抽提出來，經(jīng)由紫瞳修羅王本源，化作精純氣血、灌注在楚天策血脈經(jīng)絡(luò)。

    “不用特別擔(dān)心，我沒什么事情。”

    楚天策脊背重新挺拔起來，聲音清朗，雙目微閉、旋即緩緩睜開。

    雷火交織，鋒銳而凌厲，雖然身上鮮血依舊淋漓，但一抹高貴霸烈，卻是肆無忌憚。

    鬼舞秋雙眉微蹙，卻是并未開口，只是將右手松開，左手卻是依舊挽著楚天策的左掌。

    在楚天策本源深處，經(jīng)絡(luò)血脈幾乎是寸寸斷折，周身筋骨皮膜、到處都是裂痕，連本源深處、六枚本源神紋印記，都變得黯淡，全無絲毫明光流轉(zhuǎn)，只像是破碎的美玉、蒙塵的寶珠，根本無法迸發(fā)出極致的力量，甚至連一兩成力量，都需要竭力燃燒。

    “楚公子！”

    “你感覺怎么樣？”

    鳳丹影和古翊飛搶上一步，神色驚惶而擔(dān)憂。

    聶淩卻是依舊矗立在原地，胸口好似風(fēng)箱一樣，深深起伏，七竅同時溢出鮮血。

    楚天策和黑甲刀修一擊，哪怕只是氣勁余波逸散，都絕不遜色于最頂尖的凈土境中期強(qiáng)者。

    若是身處巔峰狀態(tài)，聶淩雖然難以提供任何幫助，但自保終究是綽綽有余，可惜他先前一戰(zhàn)、本源大受虧損、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的邊緣，戰(zhàn)力遠(yuǎn)遠(yuǎn)不及巔峰。更何況鳳丹影、古翊飛、鬼舞秋都各自艱難，無暇他顧，根本沒有能力分神保護(hù)聶淩。

    如今超過一刻鐘，聶淩依舊完全沒有辦法移動。

    “兩位道友不用特別擔(dān)心，我只是氣血兩虛，消耗過劇，有些失控，本源倒是并無太多麻煩。”

    楚天策輕輕搖頭，神色從容。

    不待兩人開口繼續(xù)發(fā)問，便即雙眉緊皺，沉聲道：“只不過這一擊我雖然能夠全身而退，勉強(qiáng)維持一個不敗的狀態(tài)，但等到這黑甲刀修破關(guān)而出、再一次相遇，戰(zhàn)力必然突飛猛進(jìn)。如若還是今日之我，想要戰(zhàn)而勝之，完全是癡心妄想。”

    “這怎么可能？”

    古翊飛神色驟變，聲音都有些失控。

    鳳丹影卻是雙眉倒豎，驚聲道：“難道說他要踏出最后一步？他要打破星域極限？！”

    “星域極限？不可能？古往今來多少強(qiáng)者，都困頓一生、蹉跎無窮歲月，永遠(yuǎn)無法踏出最后一步。就連兩千萬年前、縱橫無敵、號令星域的蒼火老祖，都沒有能力突破極限，這黑甲刀修不過是得了蒼火老祖的傳承，怎么可能青出于藍(lán)？”

    古翊飛狠狠搖了搖頭，似乎是在說服楚天策、又似乎是在說服自己。

    楚天策聞言，卻只是搖頭道：“他用的什么手段我不清楚，但他確然是在沖擊凈土境后期。從這一擊之中，可以看得出他血魂厚重、本源堅固，根本不像是燃燒本源、竭力冒死的樣子，至少有七八成的概率可以成功，而一旦進(jìn)階，力量必然有不可思議的蛻變。”

    境界越高，每一次進(jìn)階，戰(zhàn)力的提升便越是恐怖。

    淬體一重和淬體二重，基本沒有太大差別，純粹依仗戰(zhàn)斗技巧，甚至能夠跨越數(shù)重境界搏殺。

    而凈土初期和凈土中期，簡直是天差地別。

    每一個凈土中期，都是星域中的巔峰老祖，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一旦黑甲刀修晉升到凈土境后期，戰(zhàn)力必然大幅提升，遠(yuǎn)遠(yuǎn)勝過凈土境中期。

    但除此之外，更讓楚天策、鬼舞秋、以及鳳丹影和古翊飛這老牌強(qiáng)者擔(dān)憂的，其實是另一個原因。

    凈土境中期，乃是星域極限，這是無窮歲月的鐵律。

    如果這黑甲刀修能夠突破星域極限，違背法則、重塑公理，其得到的提升，根本無法想象。

    這種未知的恐懼，才是真正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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