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楓紅之年的最后一抹赤色的斜陽，在西邊山谷盡頭暗淡的夜里漸漸冷下去時，斯特雷耶正站在宿舍古堡最高的塔樓之上。，強行用了小半天的魔法，他明顯有些疲憊，雙手撐著身前冰冷的矮墻，微急的吐息在胸前紛紛凝成白霧，甚至有時還會沙沙地結成冰晶，然后如塵般飄落。而順著少年黑色的眼眸向塔樓下方望去，依稀能分出辨形體的莫林幾人正彼此追逐著跑出古堡的正門，沿著湖畔的卵石小路向林地去了。

    應該是去圖書館了吧，斯特雷耶想著。

    一陣冷風吹過，他瞇起眼眸，依舊眺望著遠處的幾人，看見那個讓人揣摩不透的莫林·卡蘭德，察覺到了自己的目光，回身遠遠地沖自己揮了揮手。在開學時意外看到莫林后，他就私下命人做了些調查，才知道名不見經傳的卡蘭德男爵原來就是當初那個大名鼎鼎的軍團長，甚至一度還被稱作獅鷲之盾。雖然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已被徹底埋葬，連他作為尚未登基的國王一時都查不出什么，但那件事后獅鷲之盾便再沒掌過一兵半足，甚至被自然神殿公開監視，當然也不可能再有什么政治立場。

    不管怎樣，不是故意來與自己為敵便好，剩下的隨便那些家伙了。

    猶豫片刻，斯特雷耶也抬起左手揮了揮，只不過動作要雅觀許多，同時他嘴角掛上了一絲笑意，那笑意竟有些不同于平時他那標志性的溫和笑容。但僅僅片刻之后，他身子突然一歪，左手捂著胸口，重重地抽了口氣。

    “又犯病了？”小熊般的矮胖少年奧斯蒙正站在斯特雷耶身后，他剛想抬起他渾圓的手臂扶住殿下，卻立刻控制住了本能的反應，僅僅小聲問了一句，但那雙黑漆漆的小眼珠里依舊流露著濃濃的擔憂。

    而斯特雷耶很快站直了身體，只是半露出袖口的抽搐的拳頭，以及那僵硬緊繃的腰身，顯出他并未完全恢復，至于原本臉上的那絲笑意，早已被陰沉乃至狠厲所取代。

    他緩緩吸了口氣，目光轉向繁星初現的夜空，說道：“奧斯蒙，我們認識多久了？”

    “七八年了吧，殿下，”奧斯蒙向前兩步，和斯特雷耶并肩而立，“記得那時爺爺每日要與攝政王陛下商討事情，局勢又亂，不放心把我丟在家里，便總是也將我帶在身邊，我就是那時和殿下在王宮里認識的。”

    “是啊，你不說我都要忘記那時候的事了，”似乎想起了什么，斯特雷耶神情放松了許多，帶著幾分追憶說道：“那時候王宮還在修葺，我跟你說我課業多，王叔他又對我要求嚴格，每日沒多少自由的時間，你就總想幫我挖條地道，想讓我能偷偷跑出王宮玩耍。”

    奧斯蒙呵呵笑了，“只是總瞞不過那些侍衛的眼睛，我們每次挖不了多少，當夜他們就給填了。”

    斯特雷耶也笑了起來，只是笑聲漸漸低了下去，嘆道：“多么多年，我就只認識你這么一個朋友，也就只相信你一人……”

    “殿下……”奧斯蒙一時跟不上，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什么。

    斯特雷耶擺了擺手，依舊望著星空，輕輕地說：“以后，如果發生了什么意外的事情，你總會站在我這邊的吧。”

    “吾王心之所向，即吾劍之所指。”奧斯蒙退后一步，空手挽了個騎士禮，認真地說道。

    “有你這句話就夠了，走吧，晚宴快開始了……”

    ……

    “柏羅馬，手稿區第二藏書室，第五層，柏羅馬……”莫林默念著，匆匆跑進通向圖書館的魔法拱門，周圍的景象剛從雪地森林變為燈火璀璨的大廳，便和人迎面撞了個滿懷。

    “啊！”

    “哎呦！”卻是個女生的聲音。

    “艾莉絲？！”看到她沒受傷，莫林連忙收拾散落一地的書籍，魔法拱門的唯一不足之處，你總是看不到對面的情況，進出都很容易碰撞，于是一般都會慢慢步行通過，并且遵守右進右出的規則。只怪莫林剛剛太過激動，光想著手稿的事情，跑著從當中進來。

    看清楚是莫林，艾莉絲有些慌張地理了理衣襖，也蹲下整理起書本，她剛剛正抱著借閱的書籍離開，誰想莫林迎面跑來，她錯愕了片刻便沒能躲開。

    “你怎么會在圖書館？”莫林將幾本書交到她手中，問道。

    “因為指揮那幾個家伙很快把清掃任務完成了，我就來這邊看會兒書。”艾莉絲答道。

    “其實我一直搞不懂，為什么希亞他們會來伊露維塔學習，龍族他們不是有他們自己的教育傳承嗎？”莫林問道，這問題已經困擾他很久了。

    “其實我也不太懂，”艾莉絲想了想，“不過聽我媽媽說，因為龍族的教育很長很慢，他們的族長覺得大陸局勢不太穩定，便把幾條幼龍送來這里，讓他們快點成長起來。別看希亞她看上去是七八歲的女孩樣子，其實剛出生還不到二十年，對于龍族來說，就像人類的三歲孩子一般的。”

    她看了看莫林，發現他沒有背著書籍，又問道：“對了，晚宴馬上要開始了，倒是你，這時候怎么還來圖書館？”

    莫林剛要回答，身后卻傳來了馬卡斯那格索克腔：“身為貴族，就算沒有貴族風度，也至少要懂得最基本的行為準則，比如經過魔法拱門時要慢步，要靠右走。”這時蒂爾娜才帶著余下三人緩緩走進圖書館大廳，而馬卡斯看清眼前一幕，心里一樂，道：“看看看看，我說什么來著，貴族……咳……”

    卻是被巴倫瞪了一眼不由啞了聲音。

    “我們就是來查閱點資料，晚上再見啦！”看到艾玟諾幾人都已來了，莫林也不停留，沖艾莉絲揮了揮手便向手稿區疾步走去。

    艾莉絲扭頭看了看幾人的背影，又看了看墻壁上三個轉動的沙漏，一咬牙，抱著書又返回了冷清無人的自習區，哼，還有一個多奧爾（小時）的時間，再看會兒書，我可不會被比下去的。

    “找到了！”刻意壓低的聲音難掩激動，莫林小心翼翼地從書架上取下一疊不厚的手稿，雖然學院小精靈評價說柏羅馬不是什么有名的大師，但莫林卻對這個名字相當熟悉，因為在哈里港的家里，他就讀過半本柏羅馬寫的游記手稿。

    沒錯，就是游記，而且是相當棒的游記——《柏羅馬日記之托德爾大陸小結》，從名字看似乎記錄了他日常生活的點點滴滴，其實不然，這本書只描寫了風景，用莫林讀到過最細膩的筆觸描寫記載了作者旅行中令他難忘的風景，但卻沒有留下任何魔法影像，甚至連一副插圖都沒有繪制。“只有一步步攀上雪峰，再一天天忍受寂寞到無光的夜，然后一口口呼吸那近乎凍結的魔力，才會發現，一絲光明都是如此值得落淚。”這是柏羅馬寫在扉頁的一句話。甚至莫林也是因為看了這半本游記，才萌生了要走遍這世上每個角落的愿望。

    少年回過神來，看向手中的書稿，同時否定了腦海中那個問自己要不要閱讀此書的聲音。原本暗黃的花縷草（一種韌性極強的草本植物，可以被剝成極細的絲，用這種絲織成的紙張可以保存很久）編織的紙張，即使有魔法的保護，也已變成了灰褐色，倒是墨綠的字跡依然很清楚，也不知是如何配置的墨水。

    只見上第一章上寫著一行標題《洛倫達的覆滅——陰影中的黑暗》，洛倫達應該是第三紀元無數起起落落的王國中的一個，莫林有些印象，但從來沒看到過更具體的記載。他翻到第二張，看到了柏羅馬的名字與他的記述：

    “我很少在意歷史，更不在意一個王國的興衰，但在這里，在洛倫達的陰影中，我看到了最純粹的黑暗，我覺得有義務將其記下，即使未來也已注定，但愿警鐘長鳴。柏羅馬，托德爾大陸歷，第三紀元，一二九五年。”

    五人半圍著書稿，屏著呼吸，隨著莫林的翻動，一頁頁地看了下去。

    手稿不厚，只有幾十張的樣子，前半部分主要記載了柏羅馬在洛倫達生活的經歷，然后不算詳細地記載了這個國家兩百多年的歷史，從它的第一個國王驕傲地屹立在高塔廢墟上宣布王國的成立，直到它最后一個國王在王宮前用魔法將自己點燃，與三百多名敵軍同歸于盡。

    “在那面殘破的星旗落下時，我正站在它兩百多年前第一次被升起的高塔之上，環顧四周，這個國家的誕生到覆滅，大大小小的事，一一浮于眼前。我突然發現，這一切并不是悲劇的巧合，而是一張由無數細節與片段編織的蛛網，每一根微顫的蛛線都串聯著戰火與鮮血，人民在其中悲泣，英雄在其中隕落，高尚墮入腐朽的深淵，而在那張網的正中間，一切一切的源頭，我看到了那只眼睛，那只沒有瞳孔的眼睛。”

    看著柏羅馬的記敘，幾人的心情都沉重了幾分，這一張手稿至此結束，莫林翻至下頁。

    “怎么會這樣？！”少年失聲道。

    只見這張手稿，從左上角開始，一道弧形的割痕直到左下，大半邊的書頁都不翼而飛。

    （這一章牽扯了很多時間點，寫得格外慢，算上今天的，還差至少兩章，我會努力補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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