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分！

    偌大的廣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像是失去了語言能力，目瞪口呆地望著大屏幕，胸中將要呼出的吶喊堵在喉口，正要高高揮舞的手臂亦無力地垂下。

    沉默呵，沉默呵！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在這一片寂然中，村上正驀然想起那位曾經留學RB的大文豪說過的一句話。他分明看見眼前這片沉默下滾滾而來、即將爆發的暗流，而即將被這股浪潮撕成碎片的，怕是自己吧。

    村上正有些失神地想著，但手中的那件事物又給了他莫大的勇氣，被撕碎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應該是你，我可憐的的孫兒，小悠真。

    “村上正！你在干什么！”耳邊響起秦昭明又驚又怒的聲音，話筒將這句話傳得遠遠的。像是按下了開關，人群瞬間被引爆，質疑聲、怒罵聲四面八方而來，將村上正緊緊包圍住。

    一片嘈雜聲中，村上正對秦昭明慘然一笑，面色灰白，干瘦蒼老的臉上透出一股決絕之意。

    兩人相識多年，秦昭明看出村上正的不對勁，一把抓住村上正的手，壓低聲音道：“村上，你為什么要這樣做？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村上正掙脫秦昭明，緩緩搖頭，沙啞著嗓子道：“沒有，什么事都沒發生。”

    “華夏九鼎最后的平均分是...8.12分。”主持人憑著良好的職業素養強行壓下心里的情緒，緩緩念出分數，聲音卻顯得艱澀無比。

    聽到這個令人失望的結果，憤怒的觀眾情緒更加激動，紛紛操起手邊的礦泉水瓶等雜物扔向評委臺，更有不少人翻下觀眾席，想沖上臺痛打始作俑者。幸虧這次比賽得到了政府方面的大力支持，見參會人數眾多后又調來大批警力，加上會展中心本身的保全人員，憤怒的人群被擋在臺下。

    不僅是臺下人，臺上諸多評委與受邀的蘭界知名人士亦紛紛站起身指責村上正，更多的則是不解與疑問。蘭為花中四君子之一，愛蘭者愛其形、其香，但更愛其神、其氣節。不敢說愛蘭人真能如此，但無形中的潛移默化總會讓人心向光明，更不必說浸淫蘭花長達半個世紀之久，在蘭界德高望重，幾乎是活化石級別的村上正。

    雖然難以置信，但事實就是如此，村上正吹了“黑哨”。

    之前用盡一切溢美之詞贊美華夏九鼎的人像是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村上正耳中充斥著同行的指責與痛罵，其中不乏多年的好友與恭敬有加的后輩。

    “村上！你現在改回分數還來得及，莫要自誤！”

    “村上老前輩，您是不是年紀大一時犯了糊涂？現在只要您說一聲，一切都還來得及，不要讓您多年來積累的名望毀于一旦啊！”說這話的是一名三十出頭的男子，正一臉擔憂地看著他。

    村上正認得他，可以算是自己的半個徒弟，曾向自己學習過一段時間，是個勤奮好學，很有悟性的后輩，村上正也很欣賞他。聽出其話語中的回護之意，四面楚歌的村上正忍不住心中一暖，但這僅有的溫暖瞬間被源自右手，直達心臟的無邊寒意所吞沒。

    “一分，這就是我的分數。”村上正硬邦邦的聲音響起，那名中年男子一陣錯愕，臺上響起一片扼腕嘆息之聲。

    扔下這句話，村上正起身走到臺前，對臺下群情洶涌的觀眾深深鞠了一躬，觀眾卻不領情，村木正剛一直起身，一只皮鞋不知從何處飛來，狠狠地砸在村上正的額頭上，后者一聲悶哼，身形晃了兩晃，被砸中處迅速鼓起一個大包，臺下維持秩序的人員卻像是沒看見一樣，沒有絲毫要尋找扔鞋者的意思。

    村上正卻什么都沒說，轉身走向擺著蘭花的桌子。走至桌前，撩起和服下擺，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叩，叩，叩。”村上正一臉肅穆，動作一絲不茍地行叩了三下，聲音雖不響，但任何人都能看出其心中的誠意。

    臺上的蘭界眾人一片嘆氣，沒有一人上前攙扶。

    秦昭明也不愿相信相識多年的老友會作出這種事，看著跪地的灰色身影，秦昭明背過臉去，不愿再看。

    剛轉過頭，秦昭明卻看見身后眾人的眼睛越睜越大，臉上的表情也凝固住。

    “村上正！你要干什么，快住手！”一名拄著拐杖的老人忽然站起身，一邊伸手疾呼，一邊向前走去，周圍人的反應亦差不多如此，紛紛大喊道住手。

    “哧！”

    一聲輕響傳入正要轉過身的秦昭明耳中，秦昭明瞳孔猛然一縮，埋在心底多年的戰火記憶被喚醒，這分明是利器插入人體的聲音！

    村上正！秦昭明猛地轉過身，正看見村上正雙手握著一把匕首，匕首正深深地插在他的右胸處，洇出的血眨眼間將灰色和服染出一大片暗紅之色。

    “嘩！”現場一片驚呼，臺下無論是努力想沖上臺的觀眾還是奮力阻擋的安保人員都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切，驚呼過后現場重又陷入死寂。

    “村上！”臺上眾人眼前一花，秦昭明下意識使出渾身解數，趕在眾人前掠至村上正身旁，抱住軟軟倒向一旁的村上正。

    “秦大哥...”看清來人，村上正勉強一笑道。

    “別動，不要說話，我幫你止血。”秦昭明雙眉緊皺，顧不得撕開衣服。右手一并掌，輕輕一劃，灰色和服無聲無息地分開，露出其下的利刃。

    村上正剛才幾乎是用盡了全力，匕首深深地插入胸口，傷口正不斷汩汩冒著鮮血。見此情形秦昭明心里咯噔一下，他明曉這種傷勢已很難挽回，就連常人也很難有生存希望，更不必說是年逾古稀的村上正。

    顧不得多想，秦昭明伸指點向傷口周圍幾處穴位，不求止血，但求減緩血液流出的速度。

    “秦大哥！”村上正忽然抓住秦昭明的手，不讓他繼續施救。

    “有什么話等以后再說，現在我對你唯一的要求就是活下去！”

    “不。”村上正緩緩搖頭，喘了口氣，虛弱道：“不用麻煩了，我知道自己的情況，趁著還有點時間，扶我一把。”

    清楚地看到村上正眼中的堅定，秦昭明沉默片刻后輕輕將村上正扶起。此時眾人業已趕到，一臉關切地看著村上正。無論如何，在村上正將匕首插入心口的那一刻，大部分人都原諒了他的過錯。

    村上正看也不看旁人，在秦昭明的攙扶下，顫顫巍巍地朝著自己的座位走去，鮮血迅速浸透衣衫，向下流去。一步，兩步，地面上出現一個個血腳印，村上正面色愈發蒼白，動作卻加快了幾分，直勾勾地望著自己的目標。

    臺上的攝影師亦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只知道下意識地轉動攝像機，村上正的身影清晰出現在大屏幕上。

    “好了，秦大哥，謝謝你，接下里就讓我自己來吧。”走到評委席前，村上正忽然停下，一臉微笑地松開秦昭明。看著老友灰白的臉色，秦昭明心中一痛，嘴唇顫抖著，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

    村上正見狀，勉強抬起手拍拍秦昭明的肩膀，隨即轉身向前走去，眼前就是那張顯示著大大的“1”的分數顯示器。

    “怎么可以是一分呢？”村上正自言自語著，略有些不滿的口氣，似乎他已忘了這個分數是他打的。

    緩緩彎下腰，村上正右手伸至傷口處，滿滿地摸了一手從心臟流出的血，像是肆意丹青的大畫家一樣，以心頭血為墨，仔細地在鮮紅的“1”上勾勒了一筆。

    望著自己的作品，村上正滿意地笑了，數字顯示器上一道鮮紅的血跡與紅色的數字完美地組成了一個十字。

    “我給十分。”村上正笑著說道，同時右手握住匕首，用力向外一拔。

    血泉噴天而起，一道灰影軟軟倒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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