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形骸收攝真氣,睜開眼,見一道陽光灑在身上,甚是溫暖,此處龍脈已與白玉塔共鳴,破除了些許陰暗。這光明如沙漠中的綠洲一般,雖然渺小,卻帶來極大的希望。
李銀師單手駐劍而坐,依靠在一旁黑暗處,身上血跡斑斑,傷痕累累,他四周有許多尖牙鬼尸首,另有怨靈殘余,可見曾拼殺得甚是慘烈。他眼中銀光微亮,朝形骸望來,道:“成了?”
形骸道:“成了,多謝李將軍護法。”
李銀師緩緩起身,神色悠閑,形骸卻看出他不過是勉力遮掩,實則傷勢嚴峻,而形骸自己也精力衰竭,情形大為不妙。
李銀師問道:“川梟若得知這兒被你逆轉,會不會趕過來?”
形骸知他仍對復仇之事念念不忘,搖頭道:“他就算來了也無能為力。”
李銀師奇道:“為何如此?”
形骸道:“他的做法有違天道,我的法術順應天道,故而我易他難。如今我已激發此地除靈陣,除非他功力勝我十倍,否則難以成功,這鴻鈞逝水已被咱們奪回來了。”
李銀師笑了笑,神情晦澀,不知是喜是憂,他道:“你有法子追蹤他么?”
形骸心中一凜,搖頭道:“沒法子,抱歉了。”其實他若用地獄無門召來鬼魂審問,未必全無線索,但他不能眼睜睜任由李銀師送死,畢竟兩人并肩作戰,已算得戰友。
李銀師雙目閃爍,若有所思,道:“我先前殺光鬼魂之后,在這兒上上下下搜索一圈,找到不少糧食。”
形骸道:“真的?”
李銀師帶他走到一處倉庫,庫門被李銀師砸開,其中有肉米酒水,想來是官府的糧倉。李銀師彎下腰,取一大碗,刺破一酒桶,紅色的酒咕咚咕咚流出,李銀師接滿一碗,遞給形骸,自己又接了一碗,隨后將破洞堵上。他向形骸舉碗道:“請!”說罷抬頭飲下。
形骸喝了一大口,這酒入口濃烈如刀,縱然形骸味覺遠遜于常人,依舊腦袋一暈。
李銀師長出一口氣,笑道:“好酒!好酒!惡戰之后,就該這般飲酒,否則血豈不是白流了?”
形骸道:“血是血,酒是酒,酒治不了傷,只會令傷惡化。”
李銀師將酒澆在傷口處,痛的直吸涼氣,咬牙道:“枉你自稱勇士,連烈酒洗傷之法都不知道么?”
形骸甚是不屑,道:“偏方歪術,又有何用?若換做常人,只會感染傷口,死的更快,你能傷愈,全是因你身負龍火之故。”
李銀師笑道:“我已然死過一回,總覺得自己沒那般容易再死。你呢?孟行海,聽說你們道術士挺怕死,你卻有所不同,你死過沒有?”
形骸尋思:“他所說的死并非真死,而是九死一生卻存活下來。他不可能知道我是盜火徒。”他道:“我少說死過兩次。”
李銀師將酒一口喝干,神態豪邁,再度滿上,他道:“我不信。你受傷處在哪兒?”
形骸指了指額頭,指了指心臟,道:“劍入數寸,但我命不該絕。”說罷也倒滿酒碗,仰面大喝。
李銀師愣了愣,道:“你不像說謊之人,我倒想聽聽你這仇人的故事。”
形骸淡然道:“不過是兇殺屠戮之事,古往今來,并無不同。”
李銀師道:“說吧,就當喝酒助興。”
形骸想了想,道:“傷我之人是個十四歲左右的少女。她曾是我最親近,最信賴的人,我收養她,認她做了義妹,但卻未能看穿她險惡的心思。她偽裝的極為逼真,掩去種種險惡跡象,趁我不備,用利刃將我重創,更害了數百條無辜性命。”
李銀師不可思議的盯著他看,似覺得形骸所說得太過荒誕,良久,李銀師嘆道:“她人呢?”
形骸道:“我一直在找她,前些時日,我在離落國境內看見過她,她與那骷髏女子在一起。”
李銀師道:“若找到了她,你會怎樣?”
形骸道:“要么我死,要么她死,簡單的要命。”
李銀師咧嘴而笑,大口喝酒,嘆道:“是啊,簡單的要命。你這故事毫無新意,講得又差,非但不能助興,反而甚是掃興。”
形骸答道:“本就掃興。這大仇終須報了,不然我一生了然無趣。”
李銀師道:“人一旦被仇恨吞沒,這輩子便再感受不到幸福,哪怕遇上鐘愛之人,也如同瞎了眼般視而不見,不知珍惜。”
形骸心中想起孟輕囈來,道:“你是你,我是我,你自覺盲了,身在福中不知福,我卻未必如你一般盲目。”
李銀師搖了搖頭,凄然而笑,道:“你我倒還真像,就仿佛一面鏡子照出來的人。”
形骸道:“你想得太多了,苦大仇深之人,多半都是如此。”
李銀師喝了一小口,驀然一嗆,連聲咳嗽,他肺中仍有血,血液混著口水吐在地上。他道:“我遇上他時,才十三歲,他看似也不大,約莫十七歲年紀。我無家可歸,在叢林中如同野獸般流浪,饑寒交迫,若不是他,即使我龍火覺醒,也早就死了。”
形骸道:“是你第二個男人?”
李銀師道:“不錯,他就是川梟。那天夜里,他在林間烤火休息,我想偷走他的行李,卻被他擒住。他非但沒有殺我,反而收留了我,傳授我武功學問。過了兩年,我將自己給了他,從此以后,我們就好的蜜里調油一般。”
形骸暗暗嘆息:“這李銀師瀟灑豪爽,桀驁不群,確實是世間出眾的英雄,可偏偏離經叛道,在情事上有違常理,有龍陽之癖,未免可惜。”
李銀師曾發誓不將此事告訴任何人,連歐陽擋百般追問,他也始終毫不放松,但他聽了形骸往事,加上酒入愁腸,起了同病相憐之意,一時沖動,已然收不住口。他雙目望著空無一物之處,仿佛出神,又仿佛沉迷仿佛在一訴衷腸,又仿佛自言自語。
他道:“我叫他梟大哥,他叫我銀眼兒。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人聰明,更勤奮至極,一天到晚,除了陪我,其余時候都在看書練功。像他這樣的人,似乎天生就知道自己該做什么,該學什么,因此絕不會漫無目的,虛度光陰。我對他崇拜極了,也學他一般勤勉不綴。”
形骸道:“這般人物本當極了不起,為何我從未聽說過川梟的名頭?”
李銀師道:“因為....因為他告訴我,他并不是活人,而是活尸。他天生惹人憎恨,易帶來災禍,因此他練了一門壓抑尸性的功夫,才能如活人一般過活。”
他說出此言,眉頭緊鎖,又挑釁般道:“孟行海,你若想笑我就笑吧。”
形骸平靜答道:“笑你什么?”
李銀師道:“笑我被一具活的尸首蹂躪過,玩弄過。笑我胡說八道,滿嘴瘋言。”
形骸只道:“你繼續說。”
李銀師不料形骸竟絲毫不驚訝,他茫然無措,看了形骸許久,才道:“川梟他說....他一直在做噩夢,夢見自己在漆黑之處,被神秘的人追著,每次都被追到走投無路,將要死去時,他便會陡然驚醒。他還說自己曾死過一回,尸骸遭人分解,隨后復被縫合。他從那人手下逃了出來,或許終有一天,那人會捉他回去。”
形骸道:“那人是不是叫亡人蒙?”
李銀師渾身巨震,脫口喊道:“你怎地...怎地知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形骸暗忖:“莫非此間之事,皆是亡人蒙在幕后搗鬼?可亡人蒙被塔木茲重創,按理十多年內無法復原。”
李銀師見形骸不答,雙目變得警覺冰冷,但仍繼續說道:“到我十七歲時,他......他變得越來越暴躁,對我也越來越兇。他常常神神秘秘的做些勾當,卻又瞞著我,不讓我知道,若我問他,他便會大發雷霆。咱們爭吵變得頻繁起來,有些時候,我看著他,依稀會看到一張可怖萬分的臉。可我依然愛他,依然想挽回他,直到.....直到那一天....”
他身上冒出冷汗,傷口又流出血來,但李銀師不在乎,似乎回憶令他忘卻了痛苦,又似乎莫大的痛苦令他麻木忘情,他顫聲道:“那一天,我...我跟蹤他,來到一處極骯臟,極窮困的城鎮。那兒到處都是人的屎尿,從地下泛濫出來,似乎下方的管道堵塞了。孟行海,你知道堵塞管道的是什么?”
形骸想了想,道:“是屎尿?”
李銀師絕望的大笑起來,他道:“是人的尸體,是梟大哥殺的人,那些人全都奇形怪狀,面目全非,仿佛拙劣的工匠照著人樣雕塑,卻造得不人不獸,亂七八糟。”
形骸暗想道:“與亡人蒙一樣,他也在找尋變成人的法子,他分享冥火,卻造就了壞形尸,只能將其殺死。”
李銀師道:“我在地下管道的盡頭找到了他,他身邊另有一女子,那如同骷髏般的女子。他們....他們正在殺人,殺鎮上那些窮人,他的模樣可怖極了,臉龐像一具凍死的尸體,一雙手不像是人,倒像是鷹爪....我氣昏了頭,沖上前,但卻被那骷髏女子刺中了胸口,我......”
形骸又想:“依照亡人蒙的冥火補遺錄,有些活尸想收獲人性,往往濫殺無辜,期盼奇跡發生。人在絕望之中,什么都做得出來,活尸也一樣。”
李銀師舉碗喝酒,但酒碗已經空了,他將舉碗砸碎,哭泣道:“我覺得自己快要死了,梟大哥他看著我,最后抱了抱我,他說:銀眼兒,你睡去吧,好好睡上一會兒。隨后他一爪刺穿了我的咽喉。我不知我為何沒死,我也不知他為何非殺我不可。但對我而言,從那時起,我的生命也變得簡單的要命。”
形骸道:“要么他死,要么你死。”
李銀師咧嘴笑了起來,淚水流過他蒼白的臉頰,他道:“是啊,你怎地又知道了?”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