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骸聽見藏家眾人歡呼聲震天動地,充滿死里逃生的喜悅,充滿敬仰神明般的心意。
這就足夠了。
那叫藏風宣的少年目中含淚,道:“師父,我不回龍國了,世界之大,我都跟著你去!”
其余將士也都喊道:“是啊,回去了也要受純火寺的氣,不如一走了之!”
他們深知犯下了彌天大罪,走投無路。藏家長輩不知會如何處置眾人,都起了叛逃的念頭。
形骸搖了搖頭,道:“龍國仍需要你們,他們會竭力避免內亂。放心,藏家會保護你們的!
藏風宣身子一震,道:“好,師父,我們跟你回國!”
形骸道:“我我已活不成了,接連惡戰,傷了我的臟腑,無可挽救!
眾將士聞言皆震驚萬分,隨后又被巨大的悲傷吞沒。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們卻都在哭泣。
形骸向眾人作揖,道:“諸位,后會無期,祝你們今后平安。”說罷飄然遠去,隱入蕭蕭落下的雪中。
藏風宣想要追出,但當即想起那是師父最后的命令,他茫然四顧,已不見了“沉折”身影,但藏家旗幟仍屹立在雪地里,將所有人凝聚在一起。
他心想:“我們會沒事的,藏家不會敗。師父也未必會死,他只是太累了,想要遠離塵世而已。”他隱隱覺得沉折的路真到了盡頭,但藏風宣他們的路才真正開始。
一帆風順,無敵天下的藏家精銳軍團已經不復存在了,他們將踏上一條艱險而曲折的征程。但他們都銘記住了那位武神的英姿,也許今后,他們會開辟新的道路,創造新的傳說,收獲新的光輝。
敏士雖死,但形骸仍為他布下的陣而驚嘆。陣法簡潔而明了,只以勇士的鮮血為祭,極為直接有效,幾乎將藏家的精兵全滅。最令形骸好奇的是這陣法中樞:敏士所在不過是個幌子,這陣法另有起源之地。
本來形骸多半找尋不到,但命運似在指引他,告知他邁出的每一步。形骸來到一處山地,這兒的山巨大而尖利,犬牙交錯,如指天的闊劍一般。
五座尖山,好似利爪般環繞,在利爪的掌心有一個絲線蜷成的繭囊,約有一人大這繭囊無疑是敏士陣法與神功的關鍵所在。
當形骸靠近繭囊時,驀然間,絲線似察覺到形骸,分散讓開,里頭是一老僧尸體。形骸跪倒在地,向那尸體磕頭,感謝這位救了他性命,救了藏家軍團的恩師。
此刻,他衣物中有事物嗡嗡作響,飛了出來。形骸看那事物也是一個小小的繭囊,是他在黑暗神地窟中,殺死那位受敏士束縛的巨巫后,從巨巫體內掉落的。
繭囊吐絲,注入星知老僧尸體口鼻中,過了片刻,星知老僧身子一顫,睜開眼來。
形骸又驚又喜,但也莫名其妙:莫非那束縛巨巫的并非敏士,而是星知?
星知看著形骸,也驚訝萬分,道:“我明明死了,你如何救轉了我?”
形骸告知他那巨巫與繭囊之事,星知老僧思索半晌,搖頭苦笑道:“命運無常,世事難料。想不到我因此又能多活幾年!
形骸問道:“師公,你能將這敏士的來龍去脈告訴我么?他為何憎恨神龍騎?他為何要做這一切?你又為何能活過來?”
星知老僧點頭道:“你救我性命,除掉閔斯,理所應當可以知情。我先回答你如何能延長我的性命。”
他指了指地上,那小小繭囊已經消失不見,其中是一個身軀發黑的小蜘蛛,金光一閃,小蜘蛛就此無蹤。
形骸道:“命運蜘蛛?”
星知老僧道:“你所謂敏士之人,其實叫做閔斯,千年之前,是我迷霧師的領袖,亦是老衲的師兄。當年,他武功造詣皆更勝老衲。這小蜘蛛是他從天庭命運金輪中盜走之物,他將自己一部分性命編織成絲線,讓這小蜘蛛戴著,隱秘藏起!
形骸問道:“他為何要令自己減壽?”
星知老僧答道:“我迷霧師死后轉世,活著的迷霧師是可以占卜到的。咱們會將那些命中注定覺醒的迷霧師找回來,訓練他們,教導他們純火寺的教義,引他們走上正道!
形骸嘆道:“恕我直言,純火寺教義未必能令人行善!
星知老僧笑了笑,道:“純火寺教人行善積德,建功立業,初衷是好的。但人心難測,任何信念一旦走向極端,總是弊大于利。”
形骸想起沉折,心情沉重,無言以對。
星知老僧又道:“閔斯為了不讓自己來世被我找到,故而減去大量性命,盜走神蛛,擾亂了占卜金輪與漫天星象。你找到了這繭囊,故而他命中注定要再度死在你手里。而這繭囊包含迷霧師強烈的影火,卻又誤打誤撞,助老衲延長了陽壽。”
形骸見他眉宇間喜怒難測,不由關心,問道:“大師還能在世多久?”
星知老僧道:“我違背了命運,茍且偷生,并非好事。只怕乾坤仍有事要我去辦,故而借你之手,令我多活十余年罷了!
形骸道:“這閔斯既然身為迷霧師首領,為何對你如此忌憚?莫非千年之前,他料到自己死期將近,又與大師不睦?”
星知老僧點頭道:“那時,我迷霧師從占卜金輪中窺見未來,得知靈陽仙將帶來災禍,由此分成了兩派,分別為金光派與龍火派。金光派仍寄希望于靈陽仙,盼著能引導這些已然瘋狂、強大無比的半神重拾信仰與正直,繼續奇跡的紀元。而龍火派則認為靈陽仙必將毀滅乾坤,唯有輔佐龍火貴族登上皇座。”
形骸想起星知老僧曾說的往事,道:“金光派的占卜模糊不清,模棱兩可,對么?”
星知釋者嘆道:“不錯,我等占卜命運之人,最見不得的,便是這等難以確定的結果。他們占卜出的形影中,只知道若勸說靈陽仙,或許能夠維持局面。但全天下億萬百姓的性命,不是咱們能夠當做賭注的玩笑。閔斯是金光派,我是龍火派,咱們兩派為此事爭執起來,鬧得劍拔弩張。閔斯便說我是懦夫,連嘗試與忍耐的勇氣都沒有。
我于是答道:懦夫?或許是吧,但我不怕失去生命,我想的是億萬百姓,是世界的未來。他們全靠我們的抉擇。你問過他們嗎?他們是否想讓自己的孩子系于一個不靠譜的預言?我們無權將此為賭注,只為爭論誰是不是懦夫。讓這些都留在戰場上或比武上吧。這關乎世界的命運與現實,兄弟們。我們不能擲骰子,然后指望有好結果。我們不能讓可能會有好結果這種僥幸心理驅使我們。我們只能看如果我們失敗了會怎樣。這是我們的職責,這是我們的誓言。
孟行海,你明白嗎?迷霧師是乾坤的守護者,我們不追求名利,卻只為這乾坤萬眾的福祉。為了這一目的,我們將自己隱入迷霧,潛入污泥,做盡骯臟殘忍的事,甚至不惜屠戮百萬,扼殺善人,也要維護我們見到的未來!
形骸黯然道:“所以純火寺的和尚連幼小的孩子都不放過,只因為他們覺醒為靈陽仙或月舞者?”
星知釋者垂首道:“那時我說出此言,或許甚是振奮人心。于是原先不少搖擺不定的迷霧師加入龍火派,而金光派中許多人也轉投于我,師兄身邊只剩下寥寥數人。我迷霧師一貫少服從多,師兄縱然憤恨,卻也無可奈何。從那時起,我便成了迷霧師的領袖。
隨后,咱們制定滅亡靈陽仙的計劃。靈陽仙擁有征服巨巫之能,但迷霧師能操縱命運,對他們舉動了如指掌,更身在暗處,方便行事,我們找到他們每個人的弱點,離間他們的親友,令他們愈發癲狂,逐漸眾叛親離。而神龍騎受咱們指引,也開始蠢蠢欲動。
只是時光逝去,師兄對靈陽仙的敬仰、愧疚、鐘愛、信任之心愈發不可收拾。我緊盯著他,終于找到他試圖通風報信的證據,于是率領龍火派眾人圍剿他,將他殺死!
形骸道:“難怪此人對神龍騎怨念極深,不過他對靈陽仙或許也并非純是利用,而是真心相信靈陽仙能卷土重來,再度統領凡世邁入黃金的年代。”
星知老僧道:“老衲死去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還請你如實告知!
形骸道:“師公何必如此客氣?”再將閔斯蠱惑猛犸帝國與樹海國入侵離落,引龍火**團遠征,藏家遭遇慘敗,沉折與拜天華同歸于盡之事說了出來。
星知老僧默然聆聽,良久不語,他道:“拜天華是老衲最為得意的弟子,比之袁蘊也稍勝半籌,只是他執念太深,對靈陽仙、盜火徒懷有莫名的仇恨。”
形骸問道:“以師公之能,若要殺我,我焉能活到今日?而若要剿滅猛犸帝國,也用不了幾年功夫!
星知老僧道:“老衲并非一味好殺之輩,占卜未來,猛犸國并無危害之舉,又何必與他們為難?純火寺已逐漸失控,違背我創立初衷。起先,我只盼能利用純火寺,助咱們迷霧師維護乾坤穩定,故而傳授他們教義與武學,然則寺中高手修為越深,越近乎瘋狂,而我迷霧師不得掌管大權,加上天庭公務繁忙,抽不開身,終于到如今地步。”
形骸苦笑起來,道:“引狼入室,養虎為患,說的不正是師公么?”
星知釋者長嘆一聲,起身道:“行海,你還有何請求?但為老衲力之所及,絕無推脫之理!
形骸想了想,道:“師公,沉折師兄手下這支軍團,與純火寺起了沖突,但他們純是出于自保,還請師公設法保全他們!
星知釋者凝視形骸,道:“此事不難,但你當真要這么做?他們將來或許都是孟輕囈之敵!
形骸愁眉不展,道:“我并無未卜先知之能,將來之事,好壞難測。但保護他們,是我對師兄的諾言,不能反悔!
星知釋者點了點頭,朝形骸合十行禮。兩人相視一笑,就此背道而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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