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歌心生敬意,輕笑一聲,道:“在下愧不敢當,不過先生高雅絕俗,能與先生在此相遇,確是一大幸事。”
無歸說道:“古人奏樂唱曲,互較雅藝,何等清高風雅,當真令人神往。聽聞利歌國主擅長樂器,可否與在下同奏一回?”
利歌說道:“既然先生有命,在下豈敢不遵?只怕我手藝生疏,弄巧成拙罷了。”
無歸道:“國主莫要過謙。”
利歌于是摸出一離落國特有的牧笛,吹一首“英雄頌曲”,這曲子以平淡起調,后逐漸高昂激蕩,利歌將此曲演繹得行云流水,變化巧妙,又融入自身感觸,委實動人心弦,催人淚下。那廖公公與黃羊兒直聽得如癡如醉,黃羊兒雙眼落在利歌身上,眸光如水,無法挪開半分。
無歸從行囊中取出一張七弦琴,手指撥動,融入利歌之曲。他演奏時稍運內力,聲音輕而威嚴,高而不吵,氣勢甚是龐大,可又不令人覺得他太過霸道,更毫無喧賓奪主之意。當利歌曲調悲時,無歸曲調則興而利歌曲調喜時,無歸則轉為平淡。
兩人所奏之曲截然不同,卻又融合得天衣無縫,似乎這兩首曲子本就該合奏,而奏樂者意氣相投、心意相通,手法造詣旗鼓相當,方能如此令人神魂顛倒。
無歸忽而唱道:
“落葉飛花隨雨去,輕舟遠渡危流,春秋僅在一回眸,曲聲揚四海,血月灑山樓。
狂風暴雨籠絕壁,了斷一生情仇。離家數載悲無休,回思前世愛,何故念王侯?”
他嗓音低沉,詞曲中大有滄桑落魄之情。然而在曲聲之中,又有一層登高望遠、成王敗寇之意,足見其心胸寬廣,地位超凡,而生平際遇遠非常人所能想象。曲聲傳出客棧,傳至山外,似令風風雨雨也不禁隨之附和,有了生命,有了情意,有了節奏,有了靈魂。
利歌等他余韻消弭,放下牧笛,跟著唱道:
“離殤之苦渺茫茫,逝者卻長存。功名不請自至,卻自知無能
空暢想,寄書情,喜結親幽谷冥山,難斷俗心。”
他一身吟唱本事當世無雙,先前無歸是配合他的曲子,此刻他反過來適應無歸,聲音于惆悵之中,流露出對俗情舊夢的思念,其中變幻如夢,雅俗皆有,令人的心時而隨之落寞,時而隨之活潑。兩人演奏已畢,黃羊兒只覺好似做了一場美夢,回歸現實之后,這陰山冷雨之間,死寂岑靜的客棧便著實叫人難以忍受。
無歸閉目良久,道:“國主樂藝格調,人品容貌,皆是人中龍鳳,在下得遇國主,可謂這數百年來第一知音。”
利歌說道:“我若非遇上先生,也不知世上竟有這等瀟灑絕世的人物。”
就在此時,屋內形骸喊道:“你二人在外高山流水,鬼哭狼嚎的,可打擾本仙了!”
利歌這才想起形骸在里頭清修,大感歉意,道:“師父,對不住,你傷還要緊么?”
形骸道:“你們那曲子對傷情倒也有些療效,不過本仙聽曲子聽得如迷,一壺酒喝得全無滋味兒,可真掃興。”
黃羊兒笑道:“你這是得了便宜還賣乖,像剛剛那樣的好曲子,你一生能聽幾回?又豈是這店里的劣酒能比?”
無歸問道:“原來屋內是利歌國主的師父,便是在凡間名震天下的孟行海孟大仙了?”
形骸道:“不錯,無歸先生當真淵博。”說罷深吸一口氣,排除雜念,繼續調養。
無歸放低聲音,問道:“國主是從秦桑夫人的領地來的?”
利歌說道:“是。”他知道無歸必是萬夜國中一位極為杰出的人物,但并不隱瞞,又道:“我隨拜登大軍前來,到三金草子林中調查兵馬覆滅一事。”
無歸并無敵意,搖頭嘆息,道:“她.....仍是老樣子,為何執著于這等殘忍低下的法術?”
利歌問道:“先生認得這位秦桑夫人么?”
無歸笑道:“我和她是老相好。”
黃羊兒不由吃醋,嗔道:“烏龜先生,你周游天下,浪跡天涯,老相好著實太多了一些吧!要你鐘情某一女子,與她長相廝守,那可難為你了。”
無歸苦笑一聲,道:“看似多情者,方知苦情傷。若非心傷痛,豈會絕情緣?”
利歌又問:“先生,拜登大軍入侵貴國,錯確在我方。我....”
無歸一揮手,道:“咱倆閑云野鶴一般的人物,何必為俗世爭執煩憂?若國主不嫌我惹人厭,不如你我結義為兄弟如何?”
利歌喜出望外,道:“先生若有此心,在下求之不得!”
無歸年紀比利歌大得多,他從腰間拔出那黑玉笛,雙手捧著,遞給利歌。利歌趕忙收下,再將那牧笛贈給無歸。無歸說道:“我葉無歸愿與利歌結為兄弟,無法同生,但愿同死。無論今后世間如何動蕩,我絕不會有殺害義弟之心。此黑曜玉石笛便是見證。”
利歌聞言微微一愣,反而甚是感激:他們兩人之間,實則敵我分明。若拜登執意要滅了萬夜國,利歌免不了與這位大哥交手。戰場之上,生死相隨,若存了手下留情之意,往往等于將自己性命交在對方手里。葉無歸肯如此起誓,實可說是用心良苦,遠遠勝過那些不切實際的誓言。
利歌也道:“我利歌愿與葉無歸大哥結為兄弟,無法同生,但愿同死。若將來冒犯了大哥,情愿受大哥處罰,死而無憾。此離落國玉笛便是見證。”
無歸點頭道:“義弟,你這誓言太吃虧了,鬧得好像是我這大哥占你便宜似的,這可萬萬不成。”
利歌答道:“好漢之交,何須講究這許多細枝末節?亂世之中,能得一位情投意合的知己,何惜這條性命?”
無歸哈哈一笑,道:“賢弟說得對,是大哥的不是。”
形骸在屋內說道:“乖徒兒,又替為師找了個便宜徒弟。”
黃羊兒本深為感動,聞言惱道:“你這醉鬼,人家英雄結義,何等高尚,你來打什么岔?”
形骸自知理虧,悶聲不響。
霍然間,似有一陣大風雨吹來,客棧中燈火齊滅,客棧那扇厚重木門被吹開,發出乒地一聲。廖公公“啊”地一喊,雙掌一揉,發出龍火,再度點亮了火燭,卻見大廳之中站著一群長發漢子,一個個高大威猛,身穿獸皮甲,好似山間野人。
利歌細看來者,覺得他們并非活人,也非實體的鬼魂,倒有些像是活尸,不過并未瞧出冥火的端倪。活尸身上散發著若有若無之氣,令生者忍不住心生厭惡,但這群野人卻并無類似跡象。
當先一最為兇悍的漢子說道:“得罪...夫人的...賊人,交出來。”他嗓門似全壞了,聲音嘶啞得令人難受,用詞更像是初學言語的孩童。
利歌望向黃羊兒,見她又是茫然,又是驚慌,知道與她無關,與這客棧也無關。
廖公公慘聲道:“是夫人的屬下?我可沒得罪夫人哪?”
為首大漢指著利歌,說道:“他,到夫人的地方,殺了夫人的東西。”
廖公公愁眉苦臉,嚷道:“黃羊兒,你怎地不早說?”
黃羊兒瞪眼道:“你收了這許多翡翠,便少些抱怨吧。”
廖公公喊道:“夫人一發火,我這店就完了,唉,唉,我可真要被你們害死!”
忽然,那兇悍漢子身軀變高變大,一張臉上長出濃密毛發,手腳伸出利爪,登時宛如一頭直立人狼,那人狼仰天嚎叫,聲音聽來有幾分凄慘。
利歌說道:“是壞形尸。”
無歸嘆道:“是秦桑她新造之物,叫做恨僵。她為何...為何總如此膽大妄為?”
一眨眼的功夫,眾恨僵皆變作狼形,利歌心想:“不能讓它們驚擾師父,更不能傷及義兄。”身形一晃,躍入大廳。
那為首的恨僵一爪子捏向利歌,利歌左臂一舉,一團血流將這恨僵手臂卷住,血流“轟”地一聲,熊熊燃燒。不料這恨僵毫不受阻,更不怕燒,后足利爪緊隨其后,朝利歌踢來。利歌身子一轉,一拳打在這恨僵身上,洞穿其體。那恨僵后退一步,須臾間,傷勢全無。
利歌心想:“這恨僵力氣速度堪比第五層的龍火貴族,可這傷愈之能卻太驚人了。”
眾恨僵霎時將利歌團團圍住,客棧之外,另有恨僵不斷涌至。利歌長劍如輪,一招斬斷十個恨僵腦袋,但下一刻它們便已痊愈。利歌暫且想不出對策,又見恨僵撲向黃羊兒、廖公公。黃羊兒急忙揮手,展示手背上的紋身,卻毫無用處。利歌遂躍上了樓,先保護住這些無力自保之人。
此刻,一恨僵猛撲向無歸,利歌不知無歸身手如何,心驚之下,正欲相救,卻見無歸如撫摸寵物般伸出手,在那恨僵額頭上一碰。那恨僵頓時呆立住了,悄無聲息間,變作一團毫無生氣的碎肉,再無復生跡象。
利歌心頭一震:“義兄是如何辦到的?”
無歸身形明滅,突然擋在利歌身前,手掌再拍數下,被他所碰的恨僵立刻粉碎,徹底毀滅,在彈指之間,客棧上層的恨僵已被他全數殺死。
樓下的恨僵一齊抬頭看他,無歸冷笑,雙目緩緩轉動,不發一語。隨后,眾恨僵身軀顫抖,消了狼形,一個個匍匐在地,低聲道:“大帝。”
利歌退后一步,不禁重復道:“大帝?”
無歸淡然道:“回去告訴秦桑,利歌國主是我義弟,他要離開,不得阻攔。且這場仗是庇護院的事,與她無關,要她莫把你們這些妖魔鬼怪拿出來到處顯擺,這就滾吧。”
眾恨僵齊聲嗚咽,伏地轉身,四肢并用,如狼犬般夾著尾巴,躍入夜色,頃刻間逃得不見蹤影。
【精彩東方文學 www.nuodawy.com】 提供武動乾坤等作品手打文字版最新章節首發,txt電子書格式免費下載歡迎注冊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