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爭結束后,人潮開始散開。
停歇在樹上的明鳥也跟著飛起來,只留著孤零零的一只立在樹枝上雕琢著自己的羽毛。
白小璃與蘇卓分別之后,在人海中望了一圈,找到書院修士的位置后,她手里握緊了那一枚玲瓏棋子,便逆著人流而上。
蘇卓與張行遠則是順著人海下山。
張行遠盡管已經有所猜測,可仍舊忍不住問道:“少侯爺,白姑娘去了何處?”
蘇卓說道:“她去找玉山書院的人了。放心,她能進入書院的。”
得到蘇卓的回答后,張行遠心中忍不住震驚。
玉山書院早在望海宴第三天就確定了人選,此時能夠讓書院破格再招的,除了書院長輩的舉薦信,便唯有那位大人的玲瓏棋子。
張行遠想起了望海宴的前兩天,蘇卓曾有的兩次獨自外出。
白小璃能夠進入玉山書院,很有可能與此有關。
想到蘇卓那別具一格的畫道,張行遠露出游移不定的神色。
若是擱在先前,他肯定不會往這個方向猜測,因為蘇卓已經是上清宮的弟子,玉山書院要挖上清宮的這個墻角,很顯然得不償失,哪怕蘇卓在上清宮里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但上清宮的臉面畢竟還是要的。
他忽然有些羨慕起白小璃來。
若他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蘇卓將本該屬于自己的機會讓給了她。
……
……
灰白色的明鳥飛過陰翳萬里的天際,來到望海城中央,飛入聽潮樓之中。
飛入頂層窗臺后,便落在了裝著靈藥的器皿上,這些從笙月山上歸來的明鳥開始歡快的進食,全然沒有在意樓內修士的談話。
“沒有想到這一次的道爭最精彩的地方,卻是看長公主的那個遺子越境勝了洛河學宮的南宮不夜。”
“如此看來,此子在先前做出來的模樣,都只不過是為了迷惑世人的表象,能隱忍至今也不容易。”
“他只是為了保命而已。畢竟玉京殿一脈在上清宮里逐漸勢大,不出意外,上清宮的下一任掌門便是那個人了,蘇卓若是不識相,恐怕也等不到這一次的蜇龍潮了。”
“勝負倒是無關緊要,真正令人在意的地方,在于他在道爭中展現出來的手段。”
蘇卓之所以能夠隔空一劍傷到南宮不夜,關鍵在于氣機的把握,這一點眾人并沒有什么異議。
唯獨蘇卓在道爭中所運用的身法,讓他們有些拿捏不定。
有人覺得蘇卓是提前領會到無一境的真意,可也有人認為另有玄機。
最后發現難以定論,才安靜了下來,許多人都若有所思的皺起眉頭。
明鳥畢竟只是普通靈類,只能將所看到的東西傳達到秋毫鏡上。
他們聽不到聲音,更感受不到當場的氣機和真元的運轉,想要真正看出端倪來,自然是極難。
思索一陣子,眾人望向負手站在窗臺前面的一道身影。
他的修為深不可測,即便同為知神境的修士,看著這道背影依舊有一種高山仰止的感覺。
望海商會許多人都聽說過他的名字,他本出身于道宮,素來隨性,不違本心,年輕時嫉惡如仇劍如蛟。聽說一百年前為了一介不相干的女子,一劍動陵江,鬧得天翻地覆,最后因與陵江皇室生了嫌隙,干脆脫離了道宮,轉而投來望海城。
他叫做吳劍笏。
已是知神境修為的吳劍笏輕輕一撣,落在身邊的明鳥四散飛開,然后轉過身來,緩緩說道:“那應該不是什么身法。”
不是身法?
不少人先是一怔,旋即想起什么,露出震驚的神色,“莫非……”
吳劍笏輕聲道:“我也無法十分確定,不過很快應該就可以知道了。”
眾人露出了然的神色。
早在蘇卓踏入這座三千年古城的時候,他們便已經知道蘇卓將會面臨什么。
永徽王朝的皇帝對蘇卓的態度一直游移不定,上清宮里也有人不想讓他活,即便是這座海城……同樣也有人盼著他死。
到了城內,這么多人想要殺他,蘇卓想要活下去,便一定要再次出手。
到時候蘇卓一出手,他們自然就有機會看個清楚。
不只如此,許多事情都變得不太一樣了。
席地坐在邊上的一位瑤真境修士想到了什么,問道:“既然如此……”
吳劍笏知道他要說什么,平靜道:“接下來不論發生什么,我們看著便好,不必插手進去。何況望海城內也有規矩,瑤真境以上的是不許出手的。”
他微微一頓,輕聲道:“這也是那位大人的意思。”
所有人盡皆肅然,吳劍笏口中的那位大人,指的自然便是這望海城的城主。
……
……
白小璃在見到玉山書院的人之前,還遇到了一個人。
她的神色在微微冷下來的同時,也能夠在眸子深處看到幾分緊張與不安。
徐鳳蓮敏銳的捕捉到她的這些神色變化,心中升起幾分不快。蘇卓那個紈绔只是覬覦你的身子,而我卻是真心為了你好,可你卻不能信任我?只因為我是個特立獨行的女人,你就對我保有戒心?
徐鳳蓮深深吸了口氣,說道:“白姑娘,我是真的想要幫你。”
白小璃看著對方英氣逼人的玉靨,倘使徐鳳蓮沒有想要對付蘇卓,她可能不會如現在這般戒備,畢竟她確實能夠感受到對方的好意。只是現在這一份好意不僅不純粹,而且還讓她感覺到危險,所以她再也不想與徐鳳蓮沾上干系。
白小璃蹙起眉頭,字斟句酌道:“郡主,我知道你是好人,可我真的不需要了。”
徐鳳蓮怔了一下。
好人這個詞兒在徐鳳蓮聽來異常刺耳。
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白小璃已經施了一禮,從她身側走了過去。
徐鳳蓮忽然問道:“你要去找玉山書院的修士?”
白小璃嘆了口氣,她知道左右已經瞞不過徐鳳蓮,到時候她隨書院一同入了望海城,消息也會傳開,畢竟她這個學生很不一般,從她決定將那枚棋子交給書院的時候開始,她的身份便已經發生了天差地別的變化,已經明白這些的她只是輕聲道:“不錯。”
徐鳳蓮喃喃道:“蘇卓真是好大的能耐。”
玉山書院確實是比洛河學宮更好,而且對于白小璃這樣的花魁來說,書院的地位甚至勝過三大圣地,畢竟天下也就只有這么一個以琴棋書畫入道的地方。
雖然不知道蘇卓怎么幫白小璃拿到書院的舉薦信,可只要蘇卓做到了,他就可以對白小璃為所欲為。
怪不得白小璃會拒絕自己。
徐鳳蓮摩挲著腰邊的黑鞘。
幾片落葉從她身旁飄過,落到地上的時候,已然四分五裂。
自從來到這里,兩世為人的她已經很少體會過這種敗北的滋味,更別提連番敗北,更是從未體會過。
她已經對這位長樂侯真正動了殺心。
……
……
北祁云州的花魁玉夕顏不出意外的進了玉山書院,平日她巧言善辯,此時跟在書院的弟子身后,卻安靜了不少。
一直聽說過書院的厲害,可一直未能親見,即便在云州的時候被玉山書院的高人看上,那時候也不過是幾面之緣,做不得數。如今真正進了這里,才知道玉山書院為何隱隱能與三大圣地比肩,盡管沒見到那位被稱作落筆生風雷的書生淵明月,可在場的每個同門,都有種經綸滿腹,胸藏韜略的感覺,而且看不到什么架子,相處起來讓人如沐春風。便是那些風流點的,也不會見著她姿容貌美,便言辭逾矩,始終進退得體,讓她不自覺心生欽佩。尤其是那幾個文士前輩,更是氣質高絕,讓她不自覺心生崇敬。
在這樣的地方,言多必失,故意賣弄,極有可能弄巧成拙。
想要不犯錯,最好的法子,便是少說話。
玉夕顏正覺得有些沉悶,一轉頭,便發現了一道熟悉的身影,一雙好看的眸子露出幾分詫異來。
她自然記得白小璃,望海宴第三天的時候,她還譏諷過這位來自永徽陵江的花魁。
她自認為沒有能撐船的度量,只許自己花容月貌,倘使別的女子生得和她一般貌美,便要理所當然遭她妒忌。
不過公平的是,那些和自己一般貌美甚至更美的女子,最后總是比不過自己,或許是琴技,或許是修道資質,也可能是左右逢源的本領。
這位白小璃,便是她又一個手下敗將。
只是望海宴已經結束了,她來這里做什么?難不成還抱著僥幸,認為賣弄矯情就能夠得入書院?
她的嘴角微不可查的勾起幾分嘲弄。
“請,請等一下。”
白小璃緊攥著手里的那一枚棋子,終于開口。
聽到她的聲音,玉山書院許多人都看了過來。
她那動人的嬌靨上神色顯得有些局促,似是不安。
望海宴上頗感遺憾的學生輕聲道:“先生,是那位白姑娘。”
被稱為先生的中年文士名為嚴君澤,他看著白小璃,皺了皺八字眉。
這樣的事情,以前望海宴結束的時候就會出現,并非是什么稀罕的事情。
嚴君澤搖了搖頭,不過還是盡量使語氣變得平和:“書院已經不招人了,白姑娘三年后再來吧。”
白小璃知道對方誤會自己了,她之所以顯得不安,是擔心一旦那枚棋子拿出來,會造成太大的動靜。
她輕咬薄唇,說道:“我有東西想要交給您,不知道能否借一步說話?”
嚴君澤那八字眉皺的更緊,仔細的審視著白小璃,最后說道:“在這里交給我便好了。”
白小璃有些猶豫。
玉夕顏嘴角的嘲弄更甚了幾分。
不少書院弟子搖了搖頭,倒不是不耐煩,只是覺得同情與憐憫。
他們都知道入書院有多不易,也能夠體會落選后那種痛苦無助的滋味,如果換作他們,也不愿輕易放棄,修行這種事情,便是一步慢步步慢,今年入不了書院,三年后就算沒有蜇龍潮,也好不到哪里去。
嚴君澤看著白小璃,說道:“白姑娘,這里沒有外人,直接交給我便好。”
白小璃深吸了一口氣,終于伸出手,攤開掌心。
露出一顆玲瓏精致的白色棋子。
兩百年來的第六顆玲瓏棋子。
“那,那不是……”
“怎么可能。”
全場一片倒抽涼氣的聲音。
玉夕顏嘴邊的笑意僵住了,旋即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
幾個女學生震驚得掩住檀口,生怕不小心失聲叫出來一般。
“這……”
嚴君澤那略顯單薄的身子微微一震,內心猶如翻江倒海。
他慎重的接過那顆棋子。
從他顫抖的袖袍就可以看出他此時內心的震驚。
半晌后,嚴君澤望向白小璃的神色已經截然不同,極為復雜,既有不解又有尊敬。
畢竟這是那位李太卿的棋子。
前面得到玲瓏棋子的五個人,一位是梁云王朝帝師,一位拜為書畫兩半圣,余下三位都是書院大才,人中龍鳳。
如今李太卿再落一子。
便是這個看起來并不非常出色的花魁。
那位大人從來不會看走眼,如此看來,是他們都看走眼了。
他舉起右手,示意請。
“白姑娘,從現在開始,你便是書院的學生了。”
往前走,便是朱輪華轂。
然而,對于那個看似紈绔放浪實則世事洞明的少年而言,卻不僅意味著徹底失去了一次脫出樊籠的機會,還意味著要因此與那位來自大周的郡主徹底對立。
他什么都明白,可什么都沒說。
白小璃不知為何一下紅了眼眶,淚水沾濕了眼簾,她輕咬著薄唇,喃喃說道:“謝謝。”
……
……
曲徑通幽處,就在蘇卓與李太卿兩次見面的地方。
李太卿微閉眸子,席地而坐,面前一檀幾,幾上縱橫十九道。
此局只要在中腹再落一子,便可以令局勢瞬間豁然開朗。
李太卿忽然輕輕嘆了口氣。
他抬起手,終于落子。
這一子落在了東南角,使得這一盤棋變得愈發撲朔迷離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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