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端和閆思弦快步起身，到了辦公室外間，只見馮笑香向來毫無表情的臉上，此刻有了少許興奮得意之色。
她抱起筆記本電腦就往會議室去，并道：“太小了，屏幕看不清，用投影吧。”
兩人緊跟其后。
進了會議室，馮笑香三下五除二接好了投影，只見那投影畫面上是密密麻麻的點與線，組成兩個復雜的團狀鏈路。
單看那圖像，既像某種化學分子式，又像某種基因結構，反正很高科技，很高大上。
對未知事物，吳端抱有謹慎態(tài)度，他沉默等著著馮笑香的講解。
閆思弦卻不太在意這些，他大喇喇地問道：“這是人物關系圖？”
“嗯。”
“點是單個的人，也就是公大食堂的員工、養(yǎng)牛戶，以及他們的親朋好友。”
“是。”
“那線就好理解了，有關系的人就用線連起來。”
“是。”
說話間，馮笑香移動鼠標，放大了其中一條線。
其余線都是藍色的，唯獨被她放大的那一條是巖漿紅。那條線也的確特別，它將兩個團狀鏈路連在了一起。
“找到關聯(lián)了？”
“八竿子打不著的關聯(lián)。”馮笑香道：“這系統(tǒng)的好處在于能瞬間遍歷目標人物的所有人際關系，只要把目標人物的身份證號輸進去就行。要擱以前，靠人工，且得篩一陣子，現(xiàn)在幾秒就行。”
只有說到案件和黑科技，馮笑香的話才會多起來。
吳端挑了下大拇指，贊了一句“真厲害”，馮笑香只點了點頭。
她將鼠標放在紅線一端的一個點上，淡淡地介紹道：“陳渺，食堂后廚負責餃子混沌窗口的大廚，37歲，離異，有個得白血病的兒子。
入獄原因是職務侵占，當年案發(fā)，一落網(wǎng)他就主動交代了犯罪事實，挪用單位的錢是為了救兒子的命。
從當年的案宗來看，他不是咱們平時打交道的壞人，就是命不好。”
一句評價帶過，馮笑香繼續(xù)道：“除了在食堂工作，陳渺還和幾個同事一塊兼職送外賣。
不過案發(fā)當晚他沒做兼職，走訪記錄上說，因為實在太冷了。”
吳端點頭，“說得過去，昨晚確實冷，而且沒像平常一樣去兼職送外賣的不止他一個。”
馮笑香繼續(xù)道：“昨天下班后，他和幾個同事一起回了宿舍，并一直待在那兒。
從他的銀行流水來看，陳渺生活十分拮據(jù)，每月只留100塊生活費食堂工作包吃包住，基本不花什么錢。
賺的錢全打給前妻了，應該是為了給兒子治病。”
介紹完，見吳端和閆思弦沒插話，馮笑香又將鼠標移到紅線另一端的點上。
“辰陽，養(yǎng)牛場的一個員工，跟養(yǎng)牛場老板是遠房親戚特別遠的那種，怎么形容呢，就是同村同姓的那種”
“明白了。”吳端點點頭，示意馮笑香說下去。
“這個辰陽也有服刑經(jīng)歷，入獄原因是盜竊我看看當時的案宗嗯也是個倒霉的。
初犯，在高鐵站偷了人家的旅行包，沒成想那包是一個珠寶行老板的，里面有價值幾十萬的黃金。
銷贓的時候直接被金店舉報，抓了個現(xiàn)行。
不過這也救了他，因為贓物尚未轉移出售，未給失主造成實質(zhì)上的損失，他本人認罪態(tài)度又比較好，因此，雖然算得上盜竊數(shù)額巨大，最后獲得了從輕判決。
陳渺和辰陽都在墨城第二看守所坐過牢。而且曾經(jīng)是住在同一個宿舍的獄友。”
“他們認識。”吳端道。
“嗯，不過關系怎么樣，我這兒就查不到了，得問他們本人。”
吳端又道：“查過兩人的通訊記錄嗎？出獄后他們有聯(lián)系嗎？”
“有。沒打過電話，不過逢年過節(jié)的辰陽會給陳渺發(fā)祝福短信，還挺殷勤的，陳渺也會回。”
“只是祝福短信？案發(fā)當晚陳渺沒聯(lián)系過辰陽？”
馮笑香聳聳肩，“沒。不過張國滔就是失戀酗酒那個，倒是給陳渺打過一通電話，就昨晚11：24。”
她拔下了投影儀與電腦的連接線，“系統(tǒng)還需要完善，沒什么事兒得話我去忙了，陳渺和辰陽的信息，我等下發(fā)你們。”
“好。”
馮笑香抱著電腦離開，閆思弦道：“第四個人浮出水面了。”
“去跟陳渺聊聊？”
“走。”
兩人路過留置室時，吳端猶豫了一下，開門，對葉靈道：“你哥已經(jīng)在醫(yī)院照顧你媽了，我們跟你哥說你只是配合調(diào)查。
只要你沒犯罪，我一定把案子查清，還你清白。”
不太習慣跟嫌犯說軟話，畢竟以往的服軟示弱都有目的性。突然走心，讓吳端有點不好意思。說完，也不等葉靈回答，他徑自關了門，和閆思弦一起離開。
吳端的傷已經(jīng)痊愈，主動坐上駕駛位置，閆思弦沒跟他爭。
車子發(fā)動，他問道：“你胃怎么樣？”
“沒事了。”
“怎么喝成那樣啊？”
“可能喝著假酒了？”閆思弦夸張地嘆了口氣，“大大小小的股東、高管挨個喝，就是一人一杯，也夠我受的。”
“不能躲？”
“年會，不好躲。
有些人，跟我爸一起打江山的，資歷比我老。
雖說我不怕他們，但面上總要過得去。
跟他們喝了，別人能不喝？一來二去我到最后整個兒是懵的。
再說，我這甩手掌柜，都躲了一年了。好不容易露一回面，還不得可著他們灌？畢竟都是消耗了自己的青春歲月幫閆氏賺錢的人。不過明年就好了，明年說什么也得內(nèi)部改手動分隔革。”
“改革？”
“組織他們出國旅游，都把家屬帶上，我就不用跟著喝酒了。”
“這個好。”
“到時候你也去？”閆思弦晃了晃自己的手機，意思是吳端曾經(jīng)給他轉賬，“我記得你也入了股啊。”
吳端踩油門的腳一抖，差點把車開到馬路牙子上，“你可拉倒吧，別挖苦我了。”
“沒挖苦，說真的，你看我真誠的眼神。”
“滾。”
公安大學。
只過了一天，大半學生已經(jīng)離校，校園里有了一種蕭索之感。
若不是攤上命案，此刻食堂員工宿舍里的人也該收拾行李準備回家了。學校工作的好處就在于每年都有兩個帶薪長假。當然了，食堂員工的假期沒有薪水，每月只有500塊基本生活費。
大家受到警方控制，宿舍內(nèi)的氛圍很是凝重。
吳端和閆思弦剛一進屋，大家就紛紛圍上來，詢問老板葉靈的情況。
吳端簡短回答了幾句，找到陳渺，對他道：“你跟我們?nèi)ボ嚴锇桑袔讉�問題。”
眾人的目光又都聚焦在陳渺身上，有人下意識地就想擋在陳渺身前護住他，剛邁出一步，又停下了腳步。
“走吧。”吳端道。
“等等。”閆思弦道。
說話時，閆思弦人在衛(wèi)生間內(nèi)。
吳端只好先將陳渺放在一邊，走到衛(wèi)生間門口，“怎么了？”
“你們的馬桶堵了？”閆思弦問道。
有人答道：“今兒早上堵的，試著通了一下，沒搞定，今兒上廁所都是去的樓上。”
樓上正是葉靈租的另一間食堂宿舍。
閆思弦?guī)撞娇绲搅宋萃猓抗庠谂K兮兮的樓道墻壁上逡巡著。
不多時，他在諸多小廣告里找到了一個專業(yè)疏通下水道的，將電話打過去，吳端注意到，閆思弦刻意強調(diào)了“把堵塞物取出來”，對方保證肯定能取出來后，閆思弦才報了地址。
那疏通下水道的師傅聽出閆思弦有幾分著急，又從閆思弦的要求中得出“大概下水道里掉了什么貴重物品”的結論，含蓄地表示自己手頭還有活兒，得等一陣子，又刻意強調(diào)撈東西他可是經(jīng)驗豐富。
在閆思弦一句“加錢”之后，那人終于痛快地表示20分鐘后到。
二十分鐘后，一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留著八字胡的中年男人到了指定地點。
公安大學內(nèi)的家屬區(qū)，這地點讓他更加確定，肯定是某個大學老師或者教授掉了婚戒之類重要的東西。
來了一看，群租房，傻眼了。
“趕緊的吧。”閆思弦催促道。
“不是那什么”他看著閆思弦，眼珠一轉，困惑的神情很快變成了市井小民特有的狡猾，“錢，咱們可得先說好了。”
“你要多少？”
八字胡一邊拿皮搋子捅了捅被堵的馬桶，一咬牙，報了個他認為比較狠的價錢。
“500我跟你說，這價錢真不貴，主要撈東西麻煩”
閆思弦打斷了他的解釋。
“一千，東西只要能撈上來。否則一分沒有。”
八字胡愣了一下，二話不說，放下工具包就開始忙活。
閆思弦和八字胡交流時，吳端始終觀察著陳渺的反應。他發(fā)現(xiàn)，閆思弦剛一指出衛(wèi)生間的異常情況，陳渺就露出了驚慌的神色。
他低頭掩飾，之后不斷深呼吸調(diào)整情緒。
他的目光往屋門方向瞥了好幾次，似乎是下意識地想要逃。
吳端干脆就站在了門口，擺出今兒誰也別想出這扇門的架勢。
衛(wèi)生間內(nèi)，閆思弦和八字胡不時交流兩句，客廳里，食堂員工們也在竊竊私語，只有陳渺，不停擦著頭上的瀑布汗。
對于專業(yè)疏通下水道的八字胡來說，這點活兒實在不算什么，幾分鐘后，衛(wèi)生間里爆發(fā)出了一聲驚恐的叫喊。
八字胡屁股尿流連滾帶爬地出了衛(wèi)生間。
吳端已經(jīng)知道他取出了什么。
手指。
死者張小開那截不翼而飛的手指。
此刻的八字胡猶如驚弓之鳥，看著一屋子五大三粗的老爺們兒，只覺得自己進了殺人不眨眼的土匪窩子。
他閉著眼睛，隨便抱了一個人的腿，一把鼻涕一把淚道：“我真沒看見你們長啥樣，放了我吧，求求各位了，我保證不報警”
閆思弦拍拍他的肩膀，“哎，想什么呢，我就是警察。”
“啊？”八字胡顫巍巍地睜眼，一臉苦相，“警察同志，你差點把我心臟病嚇出來你倒是早說啊”
閆思弦掏出手機，“我沒那么多現(xiàn)金，轉賬給你。”
“不不不。”八字胡連連擺手，“警察同志的錢我哪兒敢收，不要真不要了，就當是學雷手動分隔鋒做好事吧。”
吳端掏出錢包，抽出兩百塊，塞八字胡口袋里，“該給的錢，我們不差你的，坐地起價看人上菜的事兒，以后少干吧，缺德壞良心。”
八字胡臉上很是掛不住，隨便應了一聲，灰溜溜離開了。
閆思弦拎著一只裝了手指的證物袋走出衛(wèi)生間，并對傻眼了的圍觀者道：“下水道通了，不過你們自己收拾收拾吧。”
吳端則盯住了陳渺。
“走吧，聊聊。”
車上，后排。
吳端和閆思弦一左一右，將陳渺夾在了座位中間。
一上車，陳渺便低著頭搓著手。兩人沒有立即開口詢問，倒是陳渺抬了一次頭，張著嘴欲言又止，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
他似乎不知該從何說起。
“那通電話是你打的吧？”閆思弦道：“還學了女聲，不怕室友聽見啊？”
陳渺不語。
吳端接過話頭道：“你還打算聯(lián)絡獄友辰陽，讓他幫你們處理大塊的尸塊。他在養(yǎng)牛場就是負責喂牛的吧？只要他肯幫忙，你們這毀尸滅跡的計劃，還真行得通。
可惜，出了意外。或許是處理尸體的人太慌張了，忘了蓋上泔水桶的蓋子，反正，泔水桶還沒被養(yǎng)牛戶搬上車，尸體就暴露了。
養(yǎng)牛戶立即報警，你只好靜觀其變。
案發(fā)當晚老板葉靈就被抓了，第二天一早關磊和張國濤也被抓，你就啟用了第二套計劃，用張小開的手機給他的販手動間隔毒上線陳飛帆打電話，以此轉移警方注意。”
陳渺還是不說話。
閆思弦揚了揚手里的證物袋，被泡漲發(fā)白的手指汁水淋漓地貼在袋子上。
“東西是從你們宿舍找出來的，張小開的手機你還沒想好怎么處理吧？是我們派人搜，還是體面點，你自己說清東西在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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