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黎啟,鄧國斌一下子癱在了軟椅上,全身上下一絲力氣都沒有。
來到這座城市已經整整十八年了。當年那個熱血、矯健、單兵作戰能力超強的少年,已經成了腆著小肚腩,渾身富態像怎么也遮掩不住的市儈商人。這些年來,他在這座城市娶妻、生子。家里的妻妾超過十人,子女也接近十人。如果按照黎啟的要求跨出這一步。這些,很快都將化為烏有……
可是,少年時那熊熊燃燒的興復漢室的理想,十八年了,其實自己的內心里還是有那么一點火種留存的。三四年前,自己不也是私下組織了家將,到長安去打聽那場大戰的消息嗎?若不是心里還有蜀漢,還有司聞曹,他作為一個差不多被國家遺忘了的間諜,又何必去做這種有可能暴露自己的危險事情?
更不要說剛到鄴城的前幾年,若不是司聞曹的兄弟們一次又一次的幫他清掃各種競爭對手,說不得,他早就已經被別人吞得骨頭都不剩了。
而且,隨著鄧艾的陣亡,自己的這副家業,其實,已經有很多人都盯上了啊。要不是自己這些年和曹家的關系保持得比較好。司馬家又不想在明面上催逼曹家過甚。自己恐怕也是會變得一無所有的吧?
所以,選擇什么的是沒有困難的。困難的是如何擬定相關計劃,并確保計劃能夠順利實施。
鄧記商號作為鄴城數得著的商號,有一項很重要的日常工作:每天給鄴城宮城,也就是那座超級大監獄送水。
鄴城位于漳水之南,在如今這個時代,城內的淺表地下水資源還是有一些的。但是對于達官貴人們來說,井水的味道不好,他們要喝的是鄴城城西,漳水上游的活水。所以從袁紹時代起,就定下來規矩:政府指定一到兩家商戶,每天定期給宮城內運水。
以前這是個肥差:可以頻繁的進出這個政權最高統治者的宮闈啊。哪怕根本就見不到什么高級官員。但是只要你每天能夠進出這座宮城,就是在成功的發散一個信號:我是有大佬罩著的,不要打我的歪主意。
可是從十九年起,這就不是肥差了:給一群犯人送水算什么事呢?可以說,從那時候起,這個差事就沒人愿意接了。
別人不接,我來接。我本來就是被司聞曹安排在這里和曹家的人打交道的啊。當年還滿腔熱血,充滿幻想的鄧國斌,在被官府安排到這項差事的時候,裝模作樣的推脫一番后,很是愉快的接了下來。
十三年了,鄧記商號給鄴城宮城這座大監獄送了十三年的水。宮城里很多曹家、夏侯家的人鄧國斌都記熟了。到了今天,終于有了可以施展的機會。
三天后,鄧國斌按照黎啟的要求,在一個隱秘的地方和黎啟再次相會。
“整個計劃大體就是如此。為兄進入鄴城宮城送水,然后聯系上曹家的人。讓他們把曹悌裝在為兄的空水車里運出來。然后第二天凌晨為兄的水車隊出城取水的時候就把曹悌給送出城去。剩下的事情,就是黎兄弟的事了。”
“……嗯,如果真能如鄧兄所言,倒是切實可行的。只是不知這里面的風險……”
“這里面的風險還是很多的。但為兄都有信心去逐一化解。但是為兄現在需要一到兩件東西,能夠讓曹家的人相信為兄是真正的大漢司聞曹而不是晉國的進奏曹……”
“此事易爾。小弟來這里的時候司聞令就已經想到了。小弟這里有佩韘(she,扳指的古稱)一枚。乃是昔年曹操賞賜給張遼的。上面雕刻有曹操的親筆題詞‘止啼’二字。乃是嘉獎張遼當年以八百壯士殺敗東吳十萬大軍,使得江東小兒而張遼之名而不敢夜啼的壯舉。另外還有一枚征西車騎的將軍印。乃是昔年曹叡拜張郃為征西車騎將軍時賜下。有了這兩樣東西,應該能讓曹家的人相信你。此外,我這里還有張虎、張雄、樂肇、徐霸四人的親筆信一封。”
“佩韘和印信給我吧,信件這次就不必了。現在鄴城的看守是晉國趙王司馬倫。這個兔崽子是個沒本事的,唯獨對曹家的看守特別嚴厲。在沒有聯系上可靠人員之前,信件什么的是絕不能帶進宮城里去的。”
“善,那小弟就在城西等待兄長。呃,小弟也知道這種事情很難確定時間,但還是請兄長給我一個大致時期。”
“嗯,曹家現在最有智慧膽識的人就是東鄉公主,此事若有她的參與,當可事半功倍。只是為兄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碰上她。所以……”
“小弟明白了。小弟就在城外找地方隱蔽下來。等兄長的消息。”
“善,賢弟保重。”
“兄長保重,后會有期。”
…..
第二天,二月初九。卯時。
天空還是一片漆黑,但是鄧記商號長達數十米的水車隊已經在鄴城的街頭吱呀作響。沿途房舍中的居民們也聽著水車的聲音開始起床,準備一天的勞作。
“喲,鄧掌柜。又是親自押車啊。”
“呵呵,王軍候,這宮里住的都是貴人嘛。在下可不敢怠慢,必須自己給盯著了。”
“嗨,也就你這樣的厚道人才這樣看吧。要我說呀,這些家伙,自己在宮城多打幾口井不就完了嘛。現在是什么時候了?還沒搞清楚狀況?什么喝的水和洗衣服用的水必須要分開……哼,非要死撐著面子干啥?”
“嘿,軍候這話在下就不敢接了。在下只是個商人啊。”
“嗯嗯,失言失言了啊。鄧掌柜,不好意思,按照大王的規矩……”
“搜身嘛,理當如此,理當如此。來來來,我鄧記的伙計們,安撫好騾馬,然后都站好不要動。讓王軍候麾下的兄弟們快點做事。查完了我們,人家也好換班回家睡覺。”
十三年了,鄴城看門的士兵換了好幾批,鄧記的伙計也換了一些。但鄧國斌卻是十三年風雨不避的堅持了下來。所以,這宮城的每一個守衛都和他很熟。守衛們什么時候上值,什么時候下班,他也記得很清楚。
“咦,鄧掌柜,您手上的是什么?”
“這個啊,是佩韘。就是你們武將射箭的時候套在指頭上防止被弓弦拉上的東西。不過我這個佩韘是玉做的。就是一個裝飾品。不實用的哪。不過,戴在手上看起來很有格調,您覺得呢?”
“哦,原來如此啊。我就說怎么這么眼熟呢。哎,我是個步兵,不擅長使用弓箭的哪。嗯,掌柜的,今兒怎么換了一枚印?”
“MB的家里孩子多,一天到晚都搗蛋。老子以前用來蓋印的那枚印章不知道被幾個臭小子給扔到哪里去了。這是我十幾年前剛來鄴城的時候用的。今兒拿出來應個急。”
“哦,這樣啊。嗯,我這里是沒問題了。還請鄧掌柜等一等。”
“呼~~還好這家伙不出我所料是個文盲!”暗地里松了一口氣的鄧國斌臉上仍然是那副笑呵呵的表情:“知道知道,兄弟們忠于王事,我們做生意的必定盡力配合。”
“哎,不是忠于王事的問題。實在是當今天家人可是動不動就夷三族啊。我可不想來看個門一不小心就把自己全家幾十口人給搭進去。”
大著膽子對老熟人吐了下皇帝的槽后,王軍候很快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于是馬上閉口不言。而鄧國斌這時候也不好接話,也只有靜靜的站在那里等著其他士兵的搜查。
“啟稟軍候,甲隊搜身完畢,整個運水隊一共三十人,無一人身上有違禁夾帶物品。”
“啟稟軍候,乙隊搜查騾馬完畢。整個隊伍共計一百二十匹騾馬。所有騾馬的韁繩、馬掌都已經細細查過,沒有發現異常。”
“啟稟軍候,丙隊搜查水車完畢。六十輛水車,八十個水桶和四十個糞桶。水桶里全部裝滿清水,無其他雜物。糞桶全空,無雜物。”
是的,這個時代可沒有沖水馬桶和下水道。整個鄴城宮城里幾千人的排泄物,都是需要每天由專人給運送出去的。承擔這一鏟屎官職能的,當然還是鄧記。
“善,那就放行吧。”王軍候輕輕的一擺手,鄴城宮城的城門緩緩的打開了。
微不可查的緩了一口氣,鄧國斌樂呵呵的對著王軍候拱了拱手:“軍候,這就下值了吧?回去補個瞌睡,下午到我店里來。今天店里可有新口味的益州果酒哦。”
“哎呀,那感情好。好的,鄧掌柜,咱們下午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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